梁骞受伤的消息早就传回了梁家,梁疏亲自领人去狩猎场将他接了回来。元帝特别恩准梁冀跟着一同回去,路上好照拂着梁骞。众人眼里都看见元帝对梁大将军甚是器重,只梁骞心里清楚,元帝是欲除之而后快,只是苦于没有时机。
秦敏和在前厅候着,候得心焦了,派了临月到大门外去候。临月伸长脖子等着,好容易等到了梁家的马车缓缓地驶进巷子,赶忙到里头禀报给秦敏和。秦敏和火急火燎地冲到门外,梁冀梁疏二兄弟正搀着梁骞下车,她一眼便看见从衣袍领口处微露出来的布条,隐约还能看见一丝殷红,眼泪刷的一下就顺着面颊滚下来了。
“阿骞。”她梗着音儿叫了一声,替过梁冀,搀住梁骞半边胳膊。
梁骞虽伤势不浅,却也不见皱一下眉,见她这般哭哭啼啼,反觉得闹心,皱眉道:“我没事,别哭了。”
他这话一,秦敏和反哭得愈发来劲了,那眼泪就跟下雨似的,噼里啪啦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了一朵一朵的莲花。
梁疏温声道:“大嫂,大哥已然无恙,您不要太担心了。”
秦敏和抽抽搭搭,哪里止得住。“昨儿我便不要去了,您非要不肯听,瞧瞧如今这样子。”话间又抽出帕子擦了擦眼泪。
梁骞眸色沉了下来,从秦敏和手中挣开了,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大抵是用力时扯到了伤口,又渗出一些鲜红,他却置之不理,只眉心处皱的老高。
梁家与皇家之间积怨已深,他明知元帝绝不会放过他,可是一想到她在那里,他哪里还能够不去。情思迷人,不点破时不难过,一点破就疯长,她不在身边这两日,他已然思念成疾,再不见她恐怕就要疯了。
或者,他早在送她入宫之时便已经疯了。
不成疯便成魔。
申时过,武季梁玥夫妇携武安来探望,带了些许进补的药材,是让厨房炖了好滋补身子。梁骞漫不经心,半倚在榻上,狭长的凤眸里闪着点点星光。瞧梁玥一眼,懒懒地:“玥儿,你先出去,我与姑爷几句话。”
梁玥微蹙眉,却听话地带武安出去了。
雀愤愤,“大少爷怎么也该与姐亲厚一些才对,怎么倒跟姑爷是兄弟俩了。”
梁玥哑然,拍拍雀的头,:“本姐不吃醋。”
武季出身书香世家,携一身书卷气,又生得面容清秀俊逸,颇得姑娘家青睐。当初梁玥与皇家的婚事不了了之,转而被赐婚于武季,当时他将将入官场,生涩稚嫩,却有一股凛然正义在胸。梁玥便是认准了这一点,才心甘情愿地嫁到了武家。
“大哥要我做甚么只管吩咐。”武季开门见山。
梁骞沉思片刻,:“今日狩猎你不曾去,我中箭之时隐约瞧见一个影子,身形熟悉却认不出是谁,你替我查一查来历。”
此时武季已然升任刑部侍郎,也是个半大不的官职。“大哥以为是谁的人?”
“圣君。”
武季不吭声,与他心中所想一致。
“我心中还有一个疑虑,还望大哥指点。”他从窗户里遥遥地眺望出去,外头青葱翠绿的一片。雀领了武安在树底下玩,梁玥倚在一张美人靠上打着扇儿。“梁家与皇家之间的恩怨终究是为何?”
梁骞狭长的眼眸中精光毕露,削平似的剑眉直入鬓发,薄唇微翘起来,风华绝伦。
“若是深究起来,却是祖辈的恩怨了。我祖上本不姓梁,也是穆姓。”他迎着武季错愕的神色继续,“祖上是真真儿的皇子,皇位争夺中落败被贬,改穆姓为梁,成了一介平民。”
“皇家的人生怕激起恩怨,假意恩施,到我父亲这一辈封了爵位。可父亲三朝元老,他们又生怕功高盖主,便又找了个由头削了爵位。即便我这个将军的头衔,也不过是元帝逗我玩罢了。”
武季听得仔细,当下便明白了个中缘由。不由嘘叹一声,命途多舛。“这事儿梁家都知晓?”
梁骞摇头,“只我与父亲知晓,他们......”他顿了顿,接着,“我不愿他们牵扯其中,免得受了牵连。”
武季点头称是,凝思片刻,抬眸道:“是以元帝防着你梁家起兵谋反?”
梁骞再度点头,“指名让阮将军盯着,有长安在梁家,阮将军也是很为难的。”话间竟有些愧疚神色。
“所以,你打算......”
梁骞眯着眼儿一笑,略有些无奈,“自保罢了。”
公主府
穆若宜从狩猎场回来就莫名其妙地起了烧,起初只是额头稍有些发热,宫女要去请太医,她拦着不让是自己睡一觉便能好。可一觉醒来,不仅额头烧得滚烫,脸颊也是红彤彤要滴血似的,连同反应也迟钝了。
宫女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急急忙忙去请太医,可太医院里来的人却硬是被她赶了出去,口里嚷着非要梁冀梁太医来给她诊脉。梁太医午后便回梁家照顾梁将军去了,这时候并不在太医院当值。穆若宜却铁了心地不让其他太医瞧,宫女这便没辙只好溜到宫外去请了梁冀来。
梁冀被请到公主府时,宫女们刚替穆若宜换下湿透的衣裳。他一眼瞧去,她身上却依旧盖着厚的锦被,难免汗湿了衣裳,心焦地冲着身旁的宫女道:“去把这锦被换一换,没瞧见公主出那么多汗。”
那宫女怯怯地看他一眼,却站在一旁不动,他便急了,顾不得礼仪一把掀了帐子便往里走。白日里初初一见,看得不真切,这会儿走近了这么一看,她肤色白皙透亮,樱唇巧精致,鼻梁较一般女子略高一些,果然也是娇俏明媚。梁冀在心底里暗想,收起白日里的嚣张跋扈,她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倒也赏心悦目。
有宫女把她身上的厚锦撤下了,另有宫女立即抱了一床新锦被来盖上。宫女训练有素,动作行云流水,他尚来不及避开,一眼瞄见她身上只一件单薄的浅粉色里衣,曲线玲珑有致。脸颊微微发热,赶忙垂下头去,少女的馨香却愈发萦绕在他鼻尖,他羞愤地涨红了脸,好像自己真做了猥亵之事。
那些宫女们反倒视若无睹地退出去了,只留下一个年龄稍大叫紫竹的宫女伺候在一旁。
北国甚是看重礼仪,但并不拘泥,大夫给官家姐看病也无需隔着帘子或是悬丝诊脉甚么的。梁冀沉下心给穆若宜把脉,紫竹也不看着,走到外头吩咐了几句,俨然是这公主府里能管事的人。
紫竹瞧着他问:“公主情况如何?”神色虽略有高傲,话倒也谦逊。
梁冀如实相告,并交代一些需留心的事儿。
紫竹遣了一人跟着回了太医院取药,梁冀叮嘱着要立即煎煮送服,那人却稍有些傲慢之态,提着药便走。他在梁府时何曾受过这样的轻视,心里头闷得厉害,生生将手中一支毫笔折断了。
他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来,闭上眼却想起那张明艳的脸庞。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憩片刻,东方已露鱼肚白,他长吁一口气站起来,步履微有凌乱,身上的月白衣袍却鲜亮如昨。
太监领了紫竹过来,紫竹欠身行礼,谦逊却冷淡,“温婉公主府里请您再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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