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越过头顶,阿照倚在正阳殿外的圆木柱子上偷偷打了个盹儿。七月的日头最毒辣,不消片刻便晒出了一身汗。他微眯着眼儿,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脑门,袖子上立即印上了汗渍。他朝一旁站的笔直的太监招招手,太监颠颠儿地跑过来,“照公公,您吩咐。”
阿照懒懒一笑,:“去,给取些水来。”
太监又颠颠儿地跑远了,回来是手里端了一碗水,阿照咕咚咕咚一气儿喝下,顿觉舒爽了不少。心里头愈发觉得手里头有权是件极好的事儿,他瞄一眼正阳殿的大牌匾,翘起了嘴角。
“照公公,您瞧。”太监接了碗,一根手指点向外头。
阿照转眸一看,懿禧宫的管事安陆神色匆匆地跑过来,藏青色的衣裳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一团,染成更深的颜色。他瞥一眼正阳殿,里头正议事,这会儿怕是也快完事了。朝臣不到午时便被召了过来,到这会儿已经两个时辰。他便在这正阳殿的门外守了两个时辰,早已被这天儿热得整个人都燥了。安陆来了也好,这苦差也算到头了。
安陆慌里慌张地行个礼,还没开口话,眼泪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阿照心里咯噔一下,这安陆可是皇后娘娘的人,往日趾高气扬不把他放在眼里,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赶忙将他扶起来,“哭甚么,好好话便是。”
“公公救命,我家娘娘出大事了,您救救她罢。”安陆半靠在他身上,哭得更是惨烈。阿照将他交到一旁太监手里头,忙问道:“皇后娘娘怎么啦?”
安陆抽噎着:“静姑娘午后来了懿禧宫,皇后娘娘就与她一同吃了茶,谁想到静姑娘前脚刚离开,皇后娘娘后脚就喊肚子疼了。”
“可宣过太医了?”
“宣了,吴太医来瞧过,娘娘是中毒了。”安陆擦一把汗,义愤填膺地指责,“定是静姑娘动了手脚,所有人都知道她嫉恨我家娘娘。”
阿照眯眯眼,皇后中毒可是要不得的大事,他不敢耽搁,赶忙推门进去禀报。明黄色身影端坐在高位上,朝臣分两列站在殿中,众人皆是神色肃穆,俨然是遇着难事了。他轻手轻脚地行至玉阶上,声道:“圣君,懿禧宫出事了,皇后娘娘中了毒。”
梁骞凤眸一斜,神色依旧安然,是眉梢深处略略一动。
梁疏已开口。“皇嫂出了甚么事?”
阿照擦擦脑门,汗水又把袖口沾湿了一块,他偷偷瞄一眼梁骞,见他无甚反应,才战战兢兢地答道:“安陆来报,皇后娘娘中了毒。”他正着,梁骞已忽地闪到跟前,猛地揪起他的衣领,一双狭长的凤眸半眯着,神色乍然变得狠戾。“还不派人去请太医!”
“请了,吴太医已然去瞧过。”阿照垂下眼眸,突然颈上一松,那人已经负手出了正阳殿。梁疏看一眼朝臣,歉然道:“各位便先请回罢,今日之事还望各位不要外传。”
各位朝臣自然不敢有异议,拱手告退。
梁疏疾步跟了出去,他一眼阿照,阴沉沉地吩咐道:“莫要惊动了国丈。”
阿照低头应下,赶紧去办。
安陆见梁骞从正阳殿内出来,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圣君,求您救救娘娘吧。”
梁骞冷漠地瞥他一眼,紧抿唇角从他身边走过,直直地往懿禧宫方向走去。安陆连滚地爬地起来,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梁疏眉心略皱,颇有疑虑地望向前方的明黄,思及此前在大殿上的情景,心中竟有些恍惚。世人都帝后鸿雁情深,恩爱无双,却也不知是真是假。这般想着,脚下步子却不敢停,懿禧宫离这正阳殿不甚远,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也就到了。他才进了懿禧宫,就听得几道女声在抽泣,他眉心皱了皱,大步往殿内走去。
临月正跪在榻前抽泣,见了梁骞,扁着嘴爬过来行礼。
梁骞不耐烦地摆手,临月赶紧爬起来退下了。他转眸看往榻上,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双目紧闭着,唇色虽略带丝黑紫,面色却已经有所好转。他伸手到她面颊上碰了碰,不动声色地收回来,眸色变了又变,最终却面无表情地立在榻边。“吴太医。”
吴铭子猫着腰挪过来,“圣君,老臣在。”有冷风从窗户的缝隙处灌进来,水红色的帷帐迎风舞动。他把身子伏得更低,苍老的面庞上皱纹越显深刻。“圣君,皇后娘娘乃是中了红茴香的毒。”
红茴香?他稍稍眯起眼,“红茴香不是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吗?”
“是,红茴香外敷确实有活血化瘀之功效,但内服却有极烈的毒性。上一次静姑娘便是中了红茴香的毒,先帝赐了百岁莲才救回姑娘的命。可这百岁莲却只有一株,除非......”
梁骞双唇微动,凤眸略略一斜,眼神骤然变得晦暗难猜,唇角高高地翘起来,似笑非笑,隐约间透出一丝狠戾来。他眼眸一转,眸色冷清得不同常人。“除非甚么?”
“百岁莲百年生百年长百年才开花,只有南国天池有。”
“那就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把百岁莲找回来!”他剑眉高竖,凤眸轻眯起来。“把临月带进来。”
临月惨白着一张脸,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眉睫低低地垂着,死死地咬着双唇。
“你且将来龙去脉细细来。”
临月嘤地一声哭起来,他眸光凌厉地扫向她,她随即止住哭声,抽抽搭搭地:“圣君,午后静姑娘来了懿禧宫,问临萍何时回来,娘娘过几日就回。静姑娘与娘娘一同吃了一碗茶,静姑娘才走,娘娘便喊肚子疼。”她偷偷看一眼梁骞,又极快地埋下头去。“安陆便去请了吴太医,可是......可是娘娘......”
梁骞正欲开口,却听见外头怀玉尖叫着要进来。他皱皱眉,阿照出去,转眼又进来,:“圣君,怀玉姑娘来请吴太医。”
他眸中寒光一闪,她二人一同吃的茶,想必也是中了红茴香的毒了,心中徒然生出紧张。“阿照,领吴太医去镜花阁。”
吴铭子颤颤巍巍地跟着阿照出去,阿照心里也慌,脚下生风似的往镜花阁赶去。吴铭子哪里敢拖延,拼了老命才跟上。
怀珠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在门口张望。瞧见阿照,赶忙跑上前来,“快,快来给姑娘瞧瞧。”
吴铭子被怀珠抓住手腕,她的力气极大,他挣脱不开来,急的满头是汗,只好跌跌撞撞地跟着进了镜花阁。
静好蜷缩在榻上,双目紧闭,额上汗涔涔。面色微白,牙关紧咬着才不发出声儿来。她微微挣开眼,瞧一眼吴铭子,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我不要他管。”
吴铭子为难地看一眼阿照,苦笑着劝道:“姑娘何必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呢。”
阿照是如何机灵的人,当下便知她心中仍有气,一声不吭掉头就走。怀珠将他拉住,“你要做甚么?”他将她的手推开了,扯开嘴唇,阴阳怪气地:“姑娘不就是要圣君亲自过来麽,我这便去请。”
怀珠怔怔地松了手,整颗心沉了下去。她怎么也想不到,那日被她拒绝以后,他竟义无反顾地向梁帝求了太监总管一职。她心知他怨恨她,却也无话可,只能静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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