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育临走前还是很放不下萧明漪,在出发前一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就是感觉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心里特别没底。
“六娘,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头总有些不安……”谢育抱着萧明漪,声音低沉。
萧明漪是打算好好与谢育过日子的,所以自从去岁晓得自己有了身孕之后,也不再拒绝谢育的拥抱,谢育也终于可以抱一抱自己的心上人,晚间也可以揽着萧明漪了。
此刻的萧明漪却已经很是困倦了。
有了身子的人总觉得身上不爽利,身子比往日沉重许多便罢了,时不时的腿肚子还会抽筋儿,得亏谢育是个机警的,夜里头睡的浅,若是萧明漪的腿抽了筋,他还能第一时间起来给她舒缓舒缓。
萧明漪不得不承认,谢育对她实在是很好的,她从没听说哪家郎君会夜里起来给大娘子按摩抽筋的腿的,她很感动,也晓得这是难得的安稳日子,所以她更是决心与谢育好好过日子,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
但她仍然不爱谢育。
她现下与谢育,更多的是一种亲情,一种由腹中孩子连接起来的亲情关系。而且她对谢育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她是他的妻子,她会做好一个妻子该做好的所有本分,未来也会做好一个母亲该做好的所有本分。
虽然萧明漪并不爱谢育,但她对腹中这个孩子的到来也从一开始的有些惊诧和抵触到了如今的期待。
当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的时候,她心里头其实是很难受的,因为她当初并没想和谢育有这种瓜葛。可是随着这个孩子一天一天在自己的肚子里长大,她不可避免地对这个孩子生出了怜爱之心,毕竟这终究还是自己的孩子呀。
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她才最终愿意定下心来,同谢育好好过日子。
萧明漪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柔声回了谢育:“有什么不安的呀?你随圣人的驾,又不会出什么事儿……”
“我不是担心这些事儿。我是……我是担心你,你身子日渐沉重,眼看着就要到生产的日子,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我心里总有些不安稳……”谢育的声音中透露着许多的不放心。
萧明漪却不甚在意:“我能有什么事儿呀,家里头有婆母与阿胥在,她们会好好照顾我的。若是发动了,阿爷阿娘找来的稳婆太医也都在这附近住着,到时候婆母派个人将他们叫来就是。更何况,小九儿也还在建康城呆着呢,真要有什么事儿,小九儿铁定就去请太医令来了,你就安心的去京郊吧!”
“说是这么说,我就是有些担心你。”谢育用下巴蹭了蹭萧明漪光洁的额头,“你是头回生产,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我心里也……很是愧疚……若是有什么事儿,你就叫凌霄她们去京郊寻我,我一定回来!”
谢育是知道凌霄身手的,毕竟当初那位九娘子很是用这凌霄来吓唬自己。
“嗯嗯,你莫要杞人忧天了,我乏得很,先睡了。”萧明漪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眼睛一闭,也就睡着了。
谢育心中就是再不安,看着妻子困倦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谢育的不安,原都是有道理的,他去春猎的这些日子,家中果然是出事儿了。
源头,是谢胥。
没有人想过,谢胥这些时日是怎么过的。她本来将自己的未来规划的极好,可是兄长在潘家那么一闹,所有的事情都完了,自己绝不可能在潘家再有什么做大夫人的可能了。
兄长向官府递了请求和离的申请,可是庞夫人不答应,因为如果这个时候就和离,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与潘家毫无关系了。潘齐人还躺在床上,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怎么能随随便便和离?
后来,潘齐去世,这个孩子就更是庞夫人全部的期待了,所以她绝不可能放手。而且潘齐一死,谢胥就完全没了和离的可能了,她是要为潘齐守寡三年的。
于是庞夫人就叫人给李氏谢胥送信,虽然说潘齐人已经没了,但谢胥现下还算是他们潘家妇,腹中的孩子也该归他们潘家。孩子生下来之后,她谢胥是死是活,他们潘家才懒得管呢。若是李氏与谢胥不答应,他们潘家即刻就要去衙门告谢育杀人一事的。
潘齐的死是被压下来了的,对外只说是得了暴病,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潘大郎是被谢育给生生打死的,如若潘家想要闹起来,谢育一点儿理都占不到。
所以就是为了谢育,谢胥都必须要忍气吞声,为潘齐守三年寡,守寡完也什么都得不到。
既然庞夫人都那么说了,那么她是绝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潘家的,就是这个孩子日后能做家主,也必定会被教的恨极了自己这个母亲,也会恨极了杀害了他父亲的舅舅。
更何况,她肚子里的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是的,当初那个大夫说她怀的是儿子,完全是因为被她买通了。若那大夫不那么说,她未必就能在潘家受到那么多的优待,庞夫人也未必就能暂且放过他们。
谢胥现在更害怕的,其实是生下来的若是个女儿该怎生是好。
就算生的是个儿子,那她下半辈子又该怎么办呢?她本就嫁不进什么好人家,如今守了寡,还要给那潘齐生下个后嗣,她便更不可能嫁给什么好人了。她难道下半辈子都要留在家里看萧明漪的脸色么?
自从那日回到谢家,谢胥就开始记恨萧明漪了,她将自己所遭受的所有伤害都归诸于这嫂嫂,心里头对她是恨得要死。可是明面上,她却表现的对萧明漪愈发恭敬与体贴,因为她晓得,若是不讨好这嫂嫂,日后自己就是在谢家,也都呆不下去。
所以就算是萧昀漱来探望姐姐萧明漪,也完全看不出来这谢二娘子对自己的姐姐有什么意见,反而还觉得姐姐这小姑子是个知冷知热的。
但李婵儿却看的出来,她看的出来谢胥心里头对萧明漪的记恨,所以她很高兴,她晓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李婵儿总是明里暗里地暗示谢胥,她悲惨的遭遇都是萧明漪造成的,就是她李婵儿现在的这个下场,也是萧明漪造成的。
萧明漪就是他们家的丧门星,他们遇到了萧明漪就不会有好事儿。她李婵儿与谢胥才是正正经经一家人,这个外来的萧明漪只会想着法子害她们,她与谢胥才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李婵儿没日没夜地都在给谢胥灌输着这样的想法,这让谢胥坚定了自己对萧明漪的恨意,也对李婵儿有了十分的信任。谢胥甚至一度觉得,若是当初李婵儿成功了,做了她的小嫂嫂,或者直接取代萧明漪做正经嫂嫂,她都不会是现在的这般悲惨境地。
一切都是萧明漪的错,这个观念就这样在谢胥的脑子里扎根了。
谢胥也是怀了身孕的,有身子的人总是格外喜欢多想点,所以当她看见谢家上下都那样捧着萧明漪的时候,心里头的怒火与愤恨就更多了。
就说兄长,他往日里那样严肃的一个人,他在战场上那样凶悍的一个人,竟然跑到绸缎铺子里给孩子挑选绸缎做衣裳。因着不晓得萧明漪怀的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竟然将所有的衣物都准备了两份。什么平安锁金银钏的,他更是准备了一个又一个。谢家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所以谢育的这种重视,更叫谢胥眼红。
她才是正正经经的谢家人,怎么全家上下都在照顾萧明漪?怎么全家上下都最在意她萧明漪的孩子?她凭什么?
就连母亲也更关怀那萧明漪,一天到晚都在告诉萧明漪怀了孕的人应该怎么保养怎么休整,到了生产的时候要怎么才能省些气力。
可她谢胥才是谢家的正经女儿呀,母亲都没有来告诉自己这些。谢胥完全没想到,李氏之所以没有与她说而是对萧明漪说,只是因为萧明漪的月份比她大得多。而且说到底,萧明漪肚子里揣着的,才是正正经经的谢家子孙。
谢胥已经钻到了死胡同里,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想不透了。
压倒谢胥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春猎之前,萧国公府中来人探望萧明漪。
来的是萧映淮与高泌。
因为萧国公府上下都要前往春猎,高泌又是个有了身子的,萧明漪这边的事只能指望着萧昀漱多关照些,所以出发之前,萧国公府专门来人看了看即将生产的萧明漪。
谢胥听说萧国公府要来人,一开始倒没有太在意,但李婵儿告诉她,来的是萧国公世子夫妇的时候,她的身子忽然就一僵。
来的,原是她年少时的心上人啊。
说是年少,其实也不过是去岁的事情,可是她这些日子遭遇了太多,整个人都苍老了下来,所以即使是去岁的事情,也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了。
她本不想看见他们夫妻的,但心里又实在好奇的紧,她好想看看当初的那个少年郎过的好不好。
她是盼着他过的好的,因为她是看见过那位殿下是个多么漂亮和顺又温柔善良的女郎的,她也盼着她的心上人能过的平安顺遂。
可是当她真看到萧映淮与高泌两个人笑的甜蜜又开心,高泌也怀有身孕的时候,她心中的嫉妒不可避免的就漫溢了出来。
当高泌的手幸福地摸着自己肚子的时候,当她下个台阶萧映淮都小心翼翼搀着她的时候,当萧明漪笑着说要让两家做个儿女亲家的时候,谢胥简直咬碎银牙。
盼望归盼望,可是真看到了,谢胥又很是嫉妒,她整个人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也将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萧明漪。若是她当年愿意帮自己一把,现在站在萧映淮身边的就该是自己了。她是他宠爱的妹妹,只要她开口了,萧映淮一定会答应的。
那位殿下是个那么好的人,出身又贵重,不愁没人喜欢的,可自己不同啊。谢胥的思维已经开始混乱,盯着萧明漪的眼已经充满了恨意。可是她现在不敢出去,她害怕自己狼狈的样子被萧映淮再次看到。
自己本是想把最好的自己展现给他看的,可是她在他面前,每一次都在出丑。每一次见他,只会叫自己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