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南国的仗一打就是月余,静好锁在深宫里,祈福的经抄了数十遍,一颗心等得惴惴不安。她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与元帝之间的生死赌局眼看着就要到期了她心中忐忑,唯恐战场上传回与梁将军有关的噩耗。
战场上的噩耗是没传回来,后宫里却传出元帝对云和堂阮美人疼爱有加,回回翻得都是云和堂的牌子,连带着云和堂的宫女太监都趾高气扬起来了。
六月初六,御花园群芳宴。
皇后孟忻珺一律不管,这办理群芳宴的事儿就被派到贺贵人头上。贺青燕本因元帝冷落她而不悦,这样一来又颇有些沾沾自喜,领着香秀香梅等人往各宫去走了一圈,美其名曰收集民意,实则是炫耀来着。
鱼冉坊虞红鸾家世不高位分又低,自入宫以来也不过侍寝两回,元帝对其并无宠爱。碧玉宫的宋木槿位分倒不低,可她心里对恩宠并无希冀,反倒情愿青灯木鱼了此一生,元帝便是想宠爱也宠爱不得了。倒是昌林榭的林菀之,多有邀宠的手段,可惜元帝又不吃她这一套。如此一来,贺青燕实则要炫耀的也不过是云和堂和镜花阁两处,可这两宫都是泰然处之,倒教她有些没趣了。
太后贺兰氏下了懿旨,要各宫美人好生准备,以求在群芳宴上力压群芳独占鳌头,若能入了元帝的眼那是再好不过了。
太后既这般了,各宫主子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静好选了一件柳绿色宫装,裙裾处绣了层层荷叶,有一支荷探出头来,顶头却停了一只蜻蜓。
怀珠道:“姑娘,我瞧着这件衣裳,倒想起一句诗来。”
静好头一扭,问:“哪一句?”
“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怀珠笑着念出诗来,捡了一旁搁着的木梳替她绾起发来,“姑娘便梳一个垂鬟分肖髻,与这身衣裳也衬。”
静好不反对,这种场合越简单越好,越不惹眼就越不招人嫉恨。
申时过一刻,常宁来了,垂手道:“主子,时辰到了。”
镜花阁离御花园不远,她脚程不快,也只花了半柱香时间。她粗粗环视一周,御花园里陈设了十数张台子,上头一应铺设了明黄色软布,连坐的墩子也裹了软布。园子里装点合宜,却又不晃眼,可见贺青燕的确花了不少心思。此时又是好月份,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在园子里摆宴确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香梅引着她来到自己的台子前,道:“静贵人请入座。”
她尚来不及就坐,外头扯着嗓子喊:“阮美人到。”她侧目看过去,阮西宁摇曳生资地走过来,一身枚红色金银丝绣纹的宫装衬得她肤色愈发透亮,黛眉描得精细,美丽的眼眸里神采奕奕,樱唇轻抿,好一个精致的美人儿。
静好低低地喊一声,“阮姐姐。”
阮西宁看她一眼,却不回应,只缓缓地走到自己的台子前。
静好心一沉,鼻间却嗅到一股清洌的松香味儿,想必是她前时从宫外带进来的那盒。她抿紧双唇,又看了一眼阮西宁,随即别开眼去。
当初那样好的姐妹情深,到底逃不过陌路殊途的命运。她轻轻叹一气,下了决心似的一闭眼,唇角微微翘起来。
随后宋木槿、虞红鸾与林菀之也依次到了,太后贺兰氏与皇后孟忻珺一同到场,二人有有笑,好一副亲热模样。
贺兰氏目光疏离却不淡漠,细细环顾一周,才收回了目光。“咱们同是皇家的女人,个中苦楚自不必言了,今日难得一聚,各位抛开嫌隙,需尽欢才好。”
静好唇一扯,这番话得真好。
“皇后,圣君怎么还没来,着人去催了吗?”
孟忻珺点头应一声,“催过了,是即刻便到。”她话音才落下,外头康和东洪亮尖细的嗓音便响起了,“圣君驾到!”
各宫美人儿纷纷起身迎驾,静好偷瞄一眼,却猛然撞上他深邃的眸光。她心惊胆战,一手按压住心口,这才稍稍平静一些。
元帝入座,朝康和东微微点头。
康和东取出一卷明黄色圣旨,朗声念到:“阮美人,晋贵人,赐字宁。”
从此史上有了两位宁贵人。
阮西宁丝毫不见喜色,反倒面色惨白如雪。她如何不知道,他日日与她缠绵,心里挂念的始终是故去的宁贵人,她便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替身。这样的恩宠,她是排斥的。
雪莹喜滋滋地提醒她,“姐,接旨了呢。”
她这才惊醒,匆匆上前接旨谢恩。其他后妃自是纷纷起身道喜,便连太后贺兰氏也当众褪出一只翠玉镯子赏给新晋的宁贵人。
静好心里不是滋味,她猜不准元帝此番晋升阮西宁的用意何在。她替阮西宁觉得难过,好像做了替身的人不是阮西宁而是她。 可她又不敢确定,元帝此番作为是否只是为了护她不受伤害,是尔犹豫不决惶惶不安。
元帝见她恍惚,薄唇一翘,挑起眉梢,“静贵人怎么不话呢,莫不是嫉恨朕晋了宁贵人的位分?”
静好站起来,眼眸微微一垂,道:“臣妾确是嫉恨,可嫉恨的不是宁贵人晋升。”
“哦?”他颇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按捺住性子等着下。
“臣妾嫉恨圣君多日不曾到臣妾宫里了。”她嘴唇微翘,半真半假地话。话音才落下,四处便响起了唏嘘声,恐是都是议论她胆大妄言。她哪里会在意,生死赌局一旦到期,不是她死就他亡。
元帝哈哈大笑,痛饮一杯,道:“朕果真没有看错了人,静贵人真是个妙人。”
静好欲言又止,突然面色大变地捂住嘴巴,匆匆别开脸去。她单手撑在台子上,再扭过头时,面色灰败了许多。
贺兰氏素来与她不和,心生厌恶,皱眉道:“堂堂一个贵人身份,举止粗鲁成何体统。”
旁边孟忻珺却笑眯眯地扭头对着贺兰氏道:“老祖宗冤枉,静贵人这模样与臣妾先前怀大皇子时有些相似,臣妾猜测静贵人恐怕是要给咱添龙脉了。”
静好心中一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忍不住偷瞄向元帝。他却只把眼儿一眯,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寒光,随即敛去了,又是一副温煦的模样。“宣太医来。”他似乎颇高兴,嘴角上扬出一个弯弯的弧度。
陈太医诊断,静贵人果真是喜脉。
群芳宴上双喜临门,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儿上都显得十分高兴,纷纷给元帝道贺。元帝当众将静贵人晋升为静夫人,赐黄金千两,珍宝无数,又赐宫女四人。
北国后妃品阶设皇后一人,皇后之下便是夫人,夫人往后才是贵人,静好一跃成了静夫人,可谓风光无限。
元帝亲自护送静夫人回镜花阁,耐心等她入眠了才离去,生怕扰她清梦,还特意吩咐辛夷等人手脚放轻一些。辛夷跟着自家主子沾了光,得意地跟其他宫女炫耀元帝的宠爱,惹得各宫美人纷纷红了眼。
静好睡不着,双手护在腹上,忧心忡忡。
元帝回到正阳殿,召了陈太医来,问:“依你诊断,静夫人果是有了龙嗣?”
陈太医头一低,沉声回道:“确是,依臣诊断,静夫人已有两月身孕。”
两月?元帝凤眼儿一眯,面色沉了下去,“你所的俱是实情?”
陈太医诚恳之极,声音越发沉稳,“臣所句句是实,圣君若不信,可找了其他太医再瞧,若有不实,臣......”
元帝微翘起唇角,他瞄一眼陈太医,:“听闻陈太医与皇后颇有些渊源?”
陈太医微皱眉心,一副疑惑的样子。
“莫非朕记错了?那是贺贵人?”
陈太医答:“家父乃贺贵人亲舅舅,臣与贺贵人乃表亲。”
元帝笑意满满,“朕这几年的记性果是大不如前了,陈太医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