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随怀珠回到了自己居住的西院,才进了里屋,怀玉已经端了药碗上来,是梁冀开的消食药,嘱咐了一定要喝。
怀珠一边替静好解了大氅,嘴里一边还念叨着:“冀公子一番好意,姑娘可千万要赏脸。”
静好端起药碗轻嗅了一番,笑了笑,:“倒是惹得冀公子费心了。”
怀玉掩着嘴吃吃地笑。“冀公子倒是高兴为姑娘费心呢。”
静好嗔了一句,也不多责怪。
梁家姐收留她时并不曾料想她会成为半个主子,是故也就由梁玥身边的雀一起照料着,怀玉与怀珠是梁骞将她收养在侧之后指过来伺候的,据也是梁管家特地买下的。
怀珠年龄稍大,沉稳,为人处事有条不紊;怀玉活泼好动,素来口无遮拦。所幸静好无甚姐脾气,素来也不使唤她们的,只将怀玉怀珠两人当了亲人来看待。
待静好喝完药汁,怀珠将一盘蜜饯送了上来。“姑娘,吃一颗去去苦味儿。”
静好摇头,她是自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大的,舌头早已经尝不出苦味儿了。再了,这药汁再苦,也比不上她心里的苦。只是这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当初那种苦滋味也就慢慢淡了。只有细细去想时,才能体味到那如丝如缕挥之不散的苦味儿。
怀玉眨一眨眼,问道:“将军可是同意了?”
静好点头,如实道:“同意了,是等吃了饭就去。”
怀珠手脚麻利地将药碗收起,弯下腰来与静好道:“我去煮些茶来,姑娘喝一些暖一暖身子。”
静好握住怀珠的手,摇头,“怀珠姐姐,跟我去院里话吧。”
怀珠稍笑开,反手将那冰冷的手掌握住了,“姑娘是有许久不曾跟怀珠聊天儿了。”
静好只是笑。
入冬以来她便愈发沉静起来,心里即便有了话也懒得与人讲。倒是不好原由,似乎是因为他先前提及该给她门亲事了,又似乎是因为大选在即,抑或只是因为青楚长得越来越像他了。每一次青楚牵着她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叫她静姨的时候,她便觉得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抽搐,疼得不得了。
怀玉搬了软榻到院里,笑嘻嘻地凑过来。“姑娘,怀玉可以听吗?”
静好抿唇而笑,怀珠点一下怀玉的额头,笑:“去屋里顾着茶,煮好了就端了给姑娘。”
怀玉嘟着嘴儿,愤愤不平地进屋了。
静好看她这般娇憨,也不由得笑弯起眉来,:“瞧怀玉那模样,倒像是受了气似的。”
怀珠也笑,眉眼温和,眼神甚是宠溺。“怀玉就这脾气,您甭理她也就是了。”
静好挑着唇笑,双眸却定定地看着院外的天。四四方方的一幕天地,她便被困在这院儿里,外头春花明媚秋雨动人,都与她无关。
怀珠伺候她坐下了,拿过边上的褥子盖在她腿上,一边整理着一边问道:“姑娘,您想跟怀珠什么?”
静好收回眸光,垂眸想了许久,又幽幽地抬起眼来。神色犹豫不决,便连眸子里都染上了忧郁。“怀珠姐姐,你......我是不是错了?”
怀珠不明白她的意思,垂头反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静好慌张地回道,双眸环顾了一番,才重新道:“怀珠,你今年有二十了吧?”
怀珠虽是愣了一番,可到底老成,随即也就笑开了。“是,过了生辰就二十了。”
静好拽起怀珠的手,盯着她的手指尖儿看,半是认真半是顽笑地:“赶明儿我去求夫人替姐姐寻个好婆家。”
怀珠蹲着不动,任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姑娘倒是该先替自个儿急了,怀珠不着急。”
静好一愣,若不是怀珠这么一提醒,她倒是忘记了,自己也已经是二八年华了。若在一般人家,这个年纪的女子是该出嫁了。只是,她如今却怎么也起不来这个念头,好像这一生的根就落在梁府里了,除了这里,她是哪儿也去不了,不想去了。
“怀珠有句话本不该,但瞧着姑娘这些天愈发憔悴,怀珠便是惹怒了姑娘也不管了。”怀珠抬眸看着她,认真地道。
静好依然一副好脾气。“姐姐便是了,我不生气。”
“怀珠知道姑娘心里惦着人,但怀珠以为,姑娘心里的人是姑娘不该想的,姑娘该早些忘了才好,省的......”怀珠猝然停住。
省的......什么?静好愣愣地看着怀珠,指尖儿愈发冰冷了,心里面也愈发得冷起来。这古板无波平静无澜的四年时光,她是如何将他的身姿风骨一笔一画勾勒到心里的,细细想起,竟也是无迹可寻。
怀玉端了案盘出来,在静好面前的石桌上搁下了,从里头端起一只碗递到静好面前。
静好接过了,细细地瞧着茶碗,还是印青花的图案,只是上头的图案却不是惯见的,雨后初霁,荷才露尖尖角。
“怎么从没见过这只碗?”
怀玉笑着:“梁管家昨儿送来的时候,姑娘在青楚姐那儿。姑娘回来以后,我却忘记跟姑娘了。”
“原来是这样。”
怀玉见静好恍然的模样便以为她是欣喜的,顺嘴儿就接着往下:“将军素来是知道姑娘的,有了好的宝贝也就挑了送过来。”
静好搁下茶碗,却有些阑珊,瞅一眼,:“将这套茶具收起来吧,旧的用惯了,乍然换了新的倒是不习惯了。”
怀玉有些纳闷,以往换了新的茶具,姑娘总是高兴得很,这回是怎么了。她拿手肘撞撞身边的怀珠,怀珠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多。
静好倦懒地靠在软榻上,双眸微微合起,低声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怀珠将怀玉拽了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怀珠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哭。
怀珠重重地叹了口气,怀玉好奇地问:“你又叹气作甚?”
怀珠苦笑,“眼见这府里要出事了。”
怀玉大吃了一惊,“你什么?”
怀珠轻吁一口气,“没什么。”能像怀玉这般不谙世事倒也是极好,只是身处红尘俗世中,又有几人可做得到。只是这奇怪的念头在她脑子却似生了根一般的牢固,她仰头看天,依然是阴霾得厉害,丝毫没有要露出日头的迹象。
待怀珠怀玉退下以后,静好默默地端起了茶碗,修长纤细的手指缓缓地划过茶碗的边沿,恍若抚摸一件世间罕见的珍宝。
“梁骞,梁骞。”她喃喃地叫唤着。末了,将茶碗凑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苦涩。
怀玉煮的是雨前茶。
清明前接下的雨水,三日三夜沉淀以后,弃下层不用,只取上层清水,再经过细纱流滤。用的茶叶是谷雨前夕采摘的茶叶,只取顶尖儿上最嫩的两片叶,清洗,翻炒,烘干。将清明前的雨水煮开了,冲到雨前的茶叶上,第一煮弃之不喝,只喝第二煮。
这样煮出来的茶,远远的就能嗅到特有的清香,若是轻呷上一口,唇齿留香,只是回味却有些苦。
她不爱喝雨前茶,梁骞倒是最爱这样煮出来的茶,每次到西院里总是要喝上一碗才肯走。
秦敏和也擅长煮茶,她是茶叶世家养出来的女儿,煮茶功夫自然也是不错的。只是她到底娇生惯养,煮茶这样的事儿并不常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