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岚心知顾昭不是吃素的主, 见他如此说,立刻道:“他没怎么样我,我没事。你把枪收起来。”
沈父对着那黑洞洞的枪口, 脸色也是猝然一变。在“不过是唬人的把戏”和“顾昭这个地痞兴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之间犹豫了一瞬,瞥见嘉岚惶急的脸色, 不似作伪,倒向了后者。
典典长衫, 强弩之末地撂下一句:“你要怎么鬼混, 我懒得管你!”拂袖而去。
沈父走后, 嘉岚才松了一口气,松开攥住顾昭小臂的手, 手心一片糯湿。
“顾先生也请回去吧。”嘉岚道,白日的杂乱心绪未定, 晚上又闹了这么一出, 她实在有些疲惫。
话落就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懒怠理会他:“顾先生请便吧。”
顾昭笑道:“我才帮你解决了一个麻烦, 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解决麻烦?”嘉岚忍不住冷笑一声:“我只求顾先生不给我添麻烦。”顿了顿,又补了句:“顾先生把枪收好。”
听到这句话, 顾昭忽然几步上前来, 笑了笑:“你生气了?是因为这个?”将那支贝雷塔递到她跟前。
嘉岚沉默以对,没有伸手。
顾昭只好将那枪收回来, 在枪托处轻轻一按, 苦笑道:“空的。”
嘉岚惊讶抬眸, 下意识将那弹匣接过来,果然见那匣中空空如也,愣了一愣。好一会,方皱眉问:“怎么回事?你随身带的枪竟是个摆设?”
顾昭笑道:“上楼前就卸了, 吓唬吓唬他。这种老古板不经吓。”稍顿一顿,又添了一句:“我也可以用的别的法子赶他走,但我怕他下次还来骚扰你。”
嘉岚闻言微怔了怔,许久,一低头,淡声道:“让顾先生见笑了。”被自己父亲闹上门来,还差点动手打了,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有什么可见笑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顾昭道,见她眼中似闪过一丝疲倦,将枪收起来,左右环顾一眼,道:“那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嘉岚“哦”了一声,没有挪步。
他亦没有挪步。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只是这么面对面站着,灯影将两个人的身形拉的很长,各自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日湖上的情景像肥皂泡一样在两人之间飘浮。
良久,终是顾昭没话找了一句话:“客厅里的东西你别管,明天我叫人过来收拾。”
“不用了,我自己来。”
顾昭皱眉:“那柜子太重,你自己扶容易伤着。”话落想起她的倔强,索性几步走到那倒地的书柜边,欲伸手将那柜子扶起来。
手还没触到柜子,就听见她在身后道:“你明天叫人来吧……顾先生,晚安。”
这是再直白不过的逐客。顾昭伸出去的手在半空虚捏了捏,又收了回来。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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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岚一夜未眠。
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天快亮时,终于不再与自己较劲,披了件袍子,起身走到阳台上。
窗外原本浓黑的夜已渐渐变浅,星子遥遥挂在天边,依稀照出整个城市的轮廓。
嘉岚倚在栏杆上,往远处眺望。那是船厂的方向,整座城市已在渐次醒来,第一个醒的便是船厂和码头的工人。
白日南湖船上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这些时日以来,顾昭对她的好她并非没有感觉,亦不是没想过他对自己动了旖旎心思,但她亦自忖没有能令顾昭这等人乱了分寸的才貌,因此思来想去,即便他话说的破釜沉舟、非她不可,她仍心中抱有一丝顾虑。
而更要紧的是,她对顾昭什么样个感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顾昭作风飒狠、说一不二,然而平日与她相处时,却不见半分狠厉,随和的近乎让人忘了他随时揣在身边的那柄□□。
他有商人的精明,亦有文人的潇洒;有少年人的意气,亦有百岁老人的洞察力。
不管怎么说,与他在一起时,她是极为放松的。
也让这几个月不觉间过得飞快。
想着,嘉岚将眸光收了回来,准备回屋。然而转身的瞬间,她不经意向楼下天井扫了一眼,瞥见一张搭在一堆零碎边的简易单人床,怔了一怔。
单人床上胡乱搭着被子,被子掀开一半,看得出来,并没有人。
嘉岚又本能向天井四周打量了一圈,也未见到半个人影。
遂又将目光收回到那张床边。
单人床边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搭着一件外套,嘉岚透过半明半晦的晨光,看得出来,那是一件男士夹克,恰是——
顾昭白天穿的那件。
心头猝不及防剧烈一跳,不知是添了一拍还是漏了一拍。
天色大亮后,嘉岚又到阳台上去看了一眼,那张简陋的单人床已经不在,早起的几个孩子蹲在墙边刷牙,恰是昨晚摆床的位置。院中一片杂乱零碎。
似乎昨晚的那张床那把椅子那件夹克只是她的一腔臆想。
她站在晨风中发了会呆,踅进屋内,换上利落的衬衣西裤,准备出门。
昨天和顾昭说的话并不掺假,她很喜欢船厂的工作。晚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将来与顾昭见面的尴尬,然而几番辗转,想起顾昭说过的那句“造出国人自己的远洋货轮”,心中不觉一阵激荡,终是好胜心占了上风,打定主意继续干下去。
将明未明天色下天井中的那一幕,不知怎的,让她这主意更落定了一些。
今天是礼拜天,其实不必去办公室。只是家中一片杂乱,昨夜答应了顾昭由着他叫人上门收拾,此时自己动手,反而显得矫情。
对着那一片狼藉的客厅,嘉岚实在无心做事,索性自愿加一天班。厂子里毕竟还有许多事要做。
然而一走出家门口的弄堂,嘉岚却愣了一愣。
弄堂口停着熟悉的那辆道奇汽车,车窗被摇了下来,嘉岚远远便看见了倚在车窗上的那张脸,轮廓分明、眉眼夺目。
顾昭早已看见了她,好像生怕她逃开一般,远远就向她招了招手。
嘉岚只好走过去,打招呼:“顾先生。”顾昭已换了一身衣服,熨帖的灰色西装三件套,工整精致,唯一与这一身有些不撘的是他那后脑勺上微微翘起的头发。
嘉岚下意识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现下七点还未到,就是平时“顺路”来接她上班,也过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