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音从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感到手边空荡荡的一阵难受。当视线把靠在桌边的刀身映入眼帘时,绷紧的全身才稍稍松驰下来。
将这柄长得几乎无法别在腰上的刀握在手心,她仔细地端详着这柄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妖刀。
<月轮越前清正>,长三尺三寸一分,刀纹是平面碎段的暗光花纹,铸造的工匠和年代已经无法考究,是一把经过细心研磨和护理的古代刀。
历史上有名的妖刀村正,就是以室町时代到江户时代居住在伊势桑名的工匠铸造而成。它们不仅花纹华丽,而且也都锋利无比。
至于为什么被称作妖刀,就要从设立江户幕府的德川家说起。
德川家康的祖父松平清康在与织田军作战时被手持千子村正的家臣阿部弥七郎斩杀,父亲松平宏忠在天文十四年被家臣松八弥用村正斩伤大腿,就连家康自己也在关原合战时被村正斩伤了手指。于是他决定废止村正。不久,村正就成为了德川政权的禁忌。对德川心存反意的家臣私藏村正,武士们不愿舍弃爱刀,于是将村正的名字改成正宗,而民众则把村正视为忌讳和恐惧的象征。村正逐渐成为了不幸的代名词。
所以,所谓妖刀,就是带有妖气、不详的刀,给主人带来灾祸不幸的刀。
但绯音手持的妖刀却又有所不同。
她将刀锋稍稍翻过来,刀面在窗外阳光的接触下迸射出耀眼的红光——那是血的殷红,见证着陨落在这把妖刀下的生命数量。
这里面,有人类,也有非人之物的血。
这把越前清正,就是专门斩杀妖物的灵刀。
轻轻叹了口气,把妖刀重新收进刀鞘,绯音看了看店外雨后晴朗的天空,在女侍应发现前留下了钱并逃离了店面。
虽然只是浅尝辄止,但拜她所赐,初次饮酒变成了绯音至今最恶劣的经历之一。她相信自己不会再来这家店了。除非换一个不会无视客人意愿的女侍应。
「唔…」
捂住微微刺痛的额头,绯音知道自己的身体如实地反应着酒后的醉态。这样子可不好。万一被敌人发现,就不得不以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与对方厮杀。
酒精虽然能够让人暂时忘却痛苦,但对绯音来说,却是造成她现在心情低落的主要原因。多少年不曾梦见那被大火燃尽的废墟了?那清晰的景象就像咒缚,一层一层地加诸于她的身上,用仇恨磨砺出的刀刃更加锋锐,就连那些寥寥可数的美好回忆,也成为了喂食妖刀的养料和血肉。
她已经知道,所有的美好都是虚妄。没有抵抗住诱惑,对不该由自己拥有的东西伸出手,结果就是这个样子。对应自己应得的报应没有怨言。只是…想在结束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前,让犯下罪孽的凶手偿还应付出的代价。
仅仅为了这个单纯的目的,绯音才一直苟活到现在。但是敌人实在太过强大,以她的程度,无论如何也胜不过对方。那么为了达成目的,她甘愿化身成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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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行人稀疏的帝都街头,雨后的阳光轻抚着飘过的白云,宣布着连绵阴雨的结束。
可对于绯音来说,无论是葱绿的树枝在微风下摇曳不止的夏日,还是雪梅顶着厚厚的雪花艰难地绽放的寒冬,都没有任何区别。在她的眼里,世界没有颜色,也没有季节的变化。因为那对她毫无意义。在她的心里只有杀死清良这一个念头,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她此去的目的地是解放同盟的据点。虽然这本与她无关,但只要叛军一日不除,她就必须依赖同盟的帮助。这让不习惯陷入被动局面的她一直感到不满。但只要是为了达成目的,绯音不介意暂时忍耐一段时间。
「唉呀,原来在这里,却是让在下一番好找呢。」
绯音抬眼看向对面走来的男人。
他身着一身藏青色的武士服,颀长的头发用一根绳结扎在脑后,腰间别着一长一短两把日本刀。
长的是武士常用的太刀暂且不提,那把短刀叫做脇差,也叫小太刀。
由于在空间狭小的室内,因为太刀的长度不便拔出,被用于突然遇袭时的近身搏杀。
短刀虽然有灵活多变的优点,但在挥动刀身时、刀锋所能达到的速度、力量上都不及比它更长的太刀。
因此,一部分武士都对它望而却步。
不过这并不说明小太刀就不如大太刀。
眼前的这个有一双细长眼角、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狐狸脸,让人觉得骨子里都渗透着阴险的男人,无疑就是使用小太刀的高手。
绯音曾亲眼所见他在面对同盟那些脑子充血总是生事的不安分子时,只用一把小太刀就逼得对方手忙脚乱地躲闪,都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事?」
绯音冷漠地询问着故作姿态的对方。曾经崇尚正派作风的她及其厌恶这种油滑的腔调,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无论是那些自诩正义的志士,还是眼前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子,都没有丝毫分别。<有用>的东西就利用,成为<障碍>的东西就排除。为了打倒身化妖兽的清良,这都是必要的。对绯音来说,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如此而已。
「喂喂,一上来就是这种态度吗?好歹也算是同一阵营的同伴嘛,再用稍微亲近一点的口气又不会少什么。」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绯音从对方眼中看出他丝毫不在意这种事。这个男人之所以让人捉摸不透,就是因为嘴上说一套,然而心中所想却从未被他人所知。
如非必要,绯音想尽量避免和对方接触。倒不是怕了他,而是因为对方也和她一样,受雇于同盟,但心却不在此处。原本不得已被卷入同盟和叛军的战火就很被动了,绯音不想再节外生枝。
「哈哈哈,不用这么警戒嘛。好了好了,玩笑就开到这里。实际上,在下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我们两个都刚刚失业了呢。」
「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同盟的据点就在刚才被击溃了。虽然因为主将有事外出,首领也在别的据点而避免了最大的损失…不过这样子下去,恐怕同盟会在不久后被叛军完全肃清呢。看来同盟埋入叛军的暗桩已经被尽数拔起,说不定还反被敲打出各个转移点的场所,也就是说——」
「同盟…气数已尽了。」
绯音虽然有些吃惊,不过想想后也就释然了。原本同盟能够苟延残喘,就是因为据点的位置没有被敌人掌握。既然这唯一的优势也已失去,同盟的溃败和解散就不远了。不过,既然同盟已经注定失败,就没有继续留在此处的必要了。即使懊悔也无济于事,而且绯音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感到挫败。比起那些,确认眼前男人的来意才是关键。
「先说好了,我对你的目的没有兴趣、也没有掺和到你谋划中的意图……赤尾隼。」
「唉呀唉呀,居然知道在下的名字,还真是受宠若惊呢…诶?莫非在下很有名么?」
「同盟的<情报屋>。不知道的人恐怕根本没有吧。」
赤尾…以贩卖各种情报为主职的武士,因为情报确实可靠,光顾的人络绎不绝。听说清良的行踪也是从他那里打听来的。只不过,付出的代价也同样高昂。这样的人加入同盟恐怕是有所图谋吧。只不过,这些都和自己无关。
「请安心。我来此并非对你有所图谋,而是为了完成同盟交给我的任务而已。那就是劝说你不要轻易离开,现在的同盟需要你这样的骨干。」
「场面话就免了吧。」
「不愧是那个上月清良的唯一后继者,这样的话说明就简单多了。」
对怒目而视的绯音视而不见,赤尾眯起眼睛,朝她伸出了两根手指。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1、舍弃同盟,单兵匹马地面对上月清良和她手下的叛军;2、返回同盟的另一个据点,在继续效力的同时,也算是变相打击了叛军。」
「但是…还有另外的方法,能够让你和同盟都得偿所愿。」
赤尾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然后往这边一抛——绯音接在手心一看,却是一块银质的印章,正面清晰地刻着<八坂>两个字,背面则有几道错综复杂的沟槽。
「这是在同盟被攻破的现场发现的。谷内在死前仍紧紧地把它握在手心——恐怕是不让敌人察觉吧。经过调查这块通行证是真的,至少叛军那边并没有传出遗失的消息。也就是说,这块令牌还能使用。所以——」
谷内美咲——她也死了吗。绯音清楚地记得,那个一脸灿烂笑容的少女,在她加入同盟的第一天,就一直很仰慕她的作风。此后一直担任着同盟方与接受雇佣的她之间的联络兵,所以在这里算是和她关系走得最近的人。这样的她,也死在清良的报复下了么。连这样一个不到及笄的少女也不肯放过,你究竟堕落到了什么地步?对于清良的最后一丝幻想终于也被掐灭,绯音心中对仇人欲杀之而后快的意志更加坚定了。
「去刺杀叛军的首领、八坂琉璃吧。作为同盟中单独作战能力最被期待的你,在同盟溃散的现在,已经是唯一可以倚仗的战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