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解禁那几天,孙氏甚是消停了几天,姿态摆的很低,内疚愧悔十足,日日围在老夫人身边尽孝,晨昏定省从不缺席,就连顾寄松多日来宿在姨娘院子里,也表现的十分大度。
有人殷勤,自然就有人受了冷落,比如顾佑之,比如偏院的两位姨娘。
掌府大权还握在顾老夫人的手里,两位姨娘也算是看明白了,顾寄松根本就靠不住,他或许会恼了孙氏,但从来就没有休妻的想法,只要孙氏一日还是侯府的正妻,她们就算被顾寄松宠上天去,待孙氏复起的那一日,尘归尘土归土都要算个清楚。
尤其是春姨娘,她原本是孙氏的爪牙,如今趁着孙氏失势,私下里小动作就没断过,若说顾寄松将恩宠都给了两位姨娘的话,春姨娘可谓最是雨露丰润,独领风骚。
这半路叛变比原本敌对更不能够原谅,尤其当她听闻顾老夫人一怒之下要将顾菱蕊养在侯姨娘名下,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顾菱蕊是谁,她可是堂堂伯阳侯府的嫡出二小姐,随了姨娘自然就降为庶女是不假,可是又焉知侯姨娘不会随着她的嫡女身份升为正妻?!
侯府形势愈发诡异,许多东西瞬息万变,侯姨娘是谁?那可是侯爷原配夫人崔影柔的贴身一等大丫鬟,那时的风光显赫,就连她当时贵为侯爷的通房,见了她也不得不低三分气焰,如今崔夫人去世多年,侯姨娘多少也算是国公府对崔夫人的念想,加之国公府还指望着她能多帮助提点大小姐,对她也算有几分在意,否则不可能孙夫人与她斗了那么久,还伤不到本质。
反观自己,不过是老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因为惯会瞧人眼色,还算有几分眼力见儿,才被老夫人破格提拔给侯爷做通房丫鬟,哪里有一点和侯姨娘比的资本!
早年在孙氏的授意下,春姨娘没少找侯姨娘麻烦,不论是侯姨娘得势,还是夫人复起,对她都是极大的威胁!
顾佑之则是被完全晾在一边,孙氏殷勤的厉害了,顾佑之也插不上话,每每和春姨娘的目光对上,都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当然了,这只是春姨娘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要问如今的侯府能够依靠的是谁,除了老夫人,怕是只有大小姐了,因此她会将主意打在顾佑之身上也不足为奇,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只看眼前。
这日,晨间请安一如往常,叫人意外的是一向殷勤的孙氏却迟到了。
顾佑之觉得奇怪,刚要开口问上一嘴,孙氏便挑了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个靠枕,眼睛微微泛红,细看下去,眼底竟是血丝交错,模样憔悴不堪。
“今儿个媳妇来晚了,老夫人可是用过饭了?”她问得十分自然,没有丝毫讨好之嫌,仿佛只是唠家常,不等老夫人回答,就上前将手里的靠枕递了上去,“媳妇见母亲的靠枕有些旧了,就给母亲换了个新的,母亲试试,可还舒适?”
顾老夫人轻哼了一声,半分没动,孙氏讪讪地收回手,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反倒是胡嬷嬷在下面开了口:“老夫人,这靠枕可是夫人连夜为老夫人赶制的,每一针每一线夫人都是亲力亲为,哪怕是选枕芯,都不肯假借他人之手,枕芯里塞的是决明子,有安神健脑,通耳名目之效,夫人一片盛情,还望老夫人接纳!”
顾佑之了然一笑,低头把玩腕上的镯子,低叹了一声,何苦呢!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冥顽不灵付出代价,果真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顾老夫人闻言,神色缓和几分,私下里如何不知道,当着顾佑之的面,她从不会给孙氏好脸色,毕竟还要照顾顾佑之的面子,说起来,这个嫡女对待兴风作浪的母亲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有心了!”顾老夫人往前倾了倾身子,孙氏一脸欣喜的为她换上新靠枕,询问了几句才算安了心。
“原本是打算给几个孩子各做一个的,结果却是最先看到了母亲用旧的靠枕,心想孩子们可以等一等,于是就先将母亲的赶制出来了!”孙氏温声道,自打她解了禁后,说话都是这般小声小气。
“也好,你是侯府的主母,和孩子们……莫要生分了!”顾老夫人淡淡道,她明明没什么动作,可顾佑之还是察觉到,老夫人这话多半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只要孙氏一天还是侯府正妻,老夫人就希望大家能和乐共处,否则遭殃的还是整个侯府。
“是!”孙氏轻轻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母亲放心,过去是媳妇糊涂,猪油蒙了心,如今才算幡然醒悟,却也之为时已晚,媳妇也不指望佑儿能原谅我,只期望精诚所至,平淡干戈。”
顾佑之只客气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不在意太假,说在意老夫人不愿意听,人往往就是在这种两难的选择中接受违心的安排。
屋里的气氛随着顾佑之的沉默变得有些低沉,孙氏尴尬笑笑:“不说这些了,我选了几匹布,打算给慎儿和安儿各做几身新衣,慎儿宿在昇练大儒那里,安儿秋季也该上国子监,不比在家里,没有机身新衣怎么行!”
孙氏的面子做的足,老夫人有意调解嫌隙,自然不会让她太过下不来台,晾了她一会儿,也见好就收:“也好,慎儿也长高了,说来你也是许久不曾见过他,裁衣时,也要好好量量尺寸。”却绝口不提顾怀安。
孙氏心里着急,接话便道:“安儿也是,说来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
她又是低声下气,又是熬夜赶制靠枕,做了这么多铺垫,就是想让老夫人放过安儿,老夫人接了她的好意,却对安儿只字不提,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孙氏一急,说话便缺乏考量,轻易就戳中老夫人心里的恨点,她冷冷地瞥了眼孙氏,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心术不正,我怎么会将安儿养在自己名下,让你们母子分离,若不是你将心思都用在了没用的地方,又怎么会看不见安儿,我又没拦着不让你们见面!
老夫人脸色的骤变,让本就如履薄冰的孙氏更加战战兢兢,顾佑之笑着打圆场:“母亲有心了,佑儿代弟弟谢过母亲,只是弟弟衣物充足,也不是万分火急赶着上身,母亲不必像如对待祖母的靠枕这般彻夜赶制,累坏了身子岂非要叫我和弟弟愧疚了!”
这话听起来只是一番再普通不过的谢词,可不知为何就让顾老夫人联想到身后的靠枕上去,是啊,这靠枕也不是万分火急等着用,何必要连夜熬心血赶制呢?再结合她话里话外都离不开安儿,顿时心里一恼,好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不光顾老夫人,在场之人皆看的清楚,孙氏心里的算计**裸的暴露在阳光底下。
顾老夫人硬起心头的柔软,沉着脸道:“如今不过夏末秋初,离入秋还早,安儿就不必着急了,先着手缝制慎儿的吧!”算是回绝了孙氏暗含的请求。
孙氏暗暗紧了紧拳头,强撑出一抹笑意:“是媳妇有欠考虑!”
顾佑之看着孙氏私底下紧握的丝帕,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都不曾消失过,但也不过是浮在面上不达内里。
若是她不提慎儿,自己也不会故意挑明她的如意算盘,毕竟顾怀安一介小儿不足为惧,她还不至于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但她非要提慎儿,她就不能坐视不理了,且不说她利用慎儿是对是错,单凭一山不容二虎,安儿的存在对慎儿本身就是威胁,她怎么可能让这个潜在的威胁一直顺遂下去!
至少也要让顾怀安走一走慎儿曾经走过的路!
如此,又过了几日,正式入夏,天气逐渐变得炎热,顾佑之春困秋乏的体制也随着节气逐渐显露。
交给夏擎翊的事,他做的迅速而隐秘,绿芜拿着钱和相公回了永川老家,之所以会让他们避世至此,一来是担心这布一旦面世,其中暴利不可能不让人眼红,也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而来南方的蚕丝相比于北方要便宜一些,本银自然也就低上许多,究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手头不宽裕,若是自己能接手娘亲崔氏的嫁妆就好了!
顾佑之慵懒地靠在榻上,正思忖着是不是该着手收回嫁妆的管理权了,清月居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春姨娘!
听闻通报,顾佑之起身将春姨娘迎了进来:“姨娘怎么来了,快坐!”
“贱妾参见县主!”春姨娘先是行了个大礼,顾佑之和她不熟络,便也没客气,生生受了。
春姨娘笑笑:“话说大小姐册封县主之后,我还从不曾拜访过大小姐,实在惭愧,还望大小姐莫要见怪!”
顾佑之随着她客气道:“姨娘多心了,佑儿是个自在人,不拘规矩,姨娘自便!”
春姨娘看着她,突然有些伤感:“大小姐也不要怪我临时抱佛脚,那些年有夫人压制,贱妾,贱妾实在不敢与大小姐亲近,大小姐也知道侯姨娘的日子,好在侯姨娘身后有国公府撑腰,侯爷和老夫人多少还会看些佛面,但贱妾不同,贱妾只是一介丫鬟,我……”
“姨娘言重了!”见春姨娘越说越激动,顾佑之出言打断,倒了杯茶递过去,“过去的便都过去了!”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春姨娘堂而皇之地上门,便昭示了和孙氏撕破脸的决心,且必是有事相求,对于主动送上门的盟友,她既然不想往外推,就不能斤斤计较过去。
春姨娘跟在孙氏身边多年,知道她许多鲜为人知的秘事,若能得她诚心相助,必定会事半功倍!
春姨娘目光柔和道:“怪不得雁儿与大小姐亲近,大小姐果然是非一般女子可比!”
顾佑之笑了笑,“不知今日春姨娘上门,所为何事?”
春姨娘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可听说老夫人将生辰宴交给了夫人操办?”
顾佑之点头:“早有耳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春姨娘一听,急了:“老夫人这分明是要放权给夫人啊!大小姐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这也正是她担心的问题,孙氏一旦得了势,绝不会有自己好果子吃!
“老夫人这么做必是有她的用意,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顾佑之不瘟不火道。
“可……”春姨娘欲言又止,似乎在酝酿话语,许久,她才弱弱地问:“大小姐就甘心吗?”
顾佑之突然笑了,抿了口茶:“我有什么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