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菱蕊生怕被柳朗月找麻烦,急忙跟上顾佑之,却再没有了方才高傲的精气神,阴着一张脸走在后面,满腹幽怨。
怎么这小贱人到哪里都能逢凶化吉?明明是她丑事在先,却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困境,反倒是自己……想想自己方才的表现,相比于顾佑之,的确有些不足,糟了,一进宫就被她抢了风头,不知道那些贵族公子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如她!
经宫人指引,一路来到太后宴请众人承欢殿,到了侧殿暖阁,里面已坐满了不少人,欢声笑语在门口亦听得清清楚楚。
顾佑之正要掀帘子进去,帘子却先一步被从里面掀起,迎面而来一张眉目如画的丽颜,额前的梅花悠然绽放,为这副美色又加了几分。
顾佑之怔然,对面之人亦怔然,两支梅花妆不其然相撞,一个浴火重生,厚积薄发,将绽未绽,一个历经冰雪,温润恣意,全然绽放……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顾佑之便错开目光,傲然孓立,周身亮眼的大红如跳动在冬季里的火焰,有着令人向往的温度,却带着高温灼伤的攻击性。
王玉凝一阵恍然,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即便在最落魄的时候,对手强势立于跟前,正妻之位岌岌可危时,也不见她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即便是死,亦能给人刻骨铭心的一击。
她很久以前就知道,王爷对慕红雪的死始终无法释怀,这份拿不起又放不下的莫名情感,让慕红雪在王爷心中占据了一个不可超越的位置,这也是王爷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的原因,也让她很无力,毕竟,慕红雪已经死了,而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借由错身的空当,顾佑之走进暖阁,将王玉凝如前尘往事般抛在身后。
寻了位置坐定,顾佑之再不言语,有了刚才在宫门口的一幕,世家千金倒是没有再对她和顾菱蕊出言讽刺,只是看着她们的眼神依旧古怪。顾佑之视若无睹,并不理会,只静静用茶吃点心。
太后也没让他们久等,不多时便携着众人驾临暖阁。随着太监公公一声尖细的通禀,众人起身行礼。
这宫宴虽定在大年初三,并且名为宫宴,实则参加的只有青年男女,大多还是有几分相亲的意思在里面。
此时太后在这里会见女宾,皇上则在前殿与男宾小聚,稍后便会放他们自由走动,相互认识,京城贵姝公子的熟识相交大都如此发展来的。因得了圣上与太后允诺,并不僭越。
“都坐下吧!今儿宫宴,大家同乐,不必拘谨!”太后上座,贵颜宝相,眉宇间带着笑意,十分慈蔼。
但顾佑之知道,这只是表象,该狠的时候,这位太后可是巾帼不让须眉,能在尚德帝骤薨,五王夺嫡的情势下力排众议,将最不得宠的贤庆帝扶上帝王之位的,必不是温顺之辈!
“是!”众女起身回座。
顾佑之悄悄抬头看去,坐在太后两侧的分别是皇后和静贵妃,保养得宜的脸上均挂着得体的笑意,亲和而不失威严。
“哪位是顾长姝?”太后的目光在顾佑之身上顿了顿,又不确定地移开了,似在继续搜寻。
顾佑之忙起身回话:“回太后,臣女便是伯阳侯府嫡长女,顾佑之。”
太后看着她谦逊的姿态,笑而不语,看在外人眼里,似祖母在看心爱的孙女,越看越喜欢。只有顾佑之自己知道,那两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是多么的灼热!
同时,她也有些不解,初次见面而已,太后看着她的目光却好似饱含深意。
许久,太后语气淡淡道:“一直听月涵念叨你,在圣国寺便想召你一见,却不想出了刺杀事件,你又为救皇上受了重伤,才耽搁下来,你的伤势可是都好全了?”
“回太后,都好全了!”顾佑之亦是神色淡淡道。
“听闻皇上封你为县主,也该称呼你御赫县主了!”皇后在一旁插话道。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每每回想起那日危急,我都心有余悸,也亏得你小小年纪,还有这种胆色,居然敢以血肉之躯去挡那把刀!”
静贵妃在一旁道:“何止胆色,心态也够沉稳,那刺客武功高强,行动迅速,刺杀发生在一瞬,御赫县主便能有所反应,还快刺客一步到达皇上身边,挡下那致命一刀,如此机敏,亦是让本宫佩服!”
静贵妃的话看似附和太后,赞美于她,实际上话里有话。静贵妃能爬到贵妃的位子上,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可谓不炉火纯青,她接了太后的话,大抵是看出了太后的意思,顺着说了出来。
顾佑之想,这大概也是太后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原因所在!
如静贵妃所言,当时场面混乱,千钧一发,若不是早就发觉异常,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皇上面前,挨了那一刀!
莫说旁人,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所以,回话必须要千万小心,万一被抓住破绽,便会被治个知情不报之罪,又因那人是皇上,这罪名便会升级到砍头的死罪!
顾佑之心里一阵后怕,上首三人是圣天最位高权重的女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百密一疏,竟忘了提前想好说辞!
“怎么不说话了?”静贵妃轻轻笑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更加印证了顾佑之心里的想法,万一自己要是说错了话,便是有来无回了!
“回太后,回贵妃娘娘,臣女惭愧,臣女……有负太后与贵妃夸赞!”顾佑之低垂着脑袋,面色惶恐。
太后面色一冷,道:“何出此言?”
顾佑之咬了咬下唇,似内心多有挣扎,最后一咬牙,实话实说:“回太后,其实臣女并非真心救皇上,而是……是……运气好罢了!”
太后蹙眉:“说下去!”
“当时人多混乱,多有冲撞,臣女吓得六神无主,腿软不能自持,本想向门外跑去,结果却反被人群挤在最后,不知是谁推撞了臣女一把,故才把臣女推到皇上面前,误打误撞挨了那一刀。”当时场面混乱,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向,这番说词倒也合理。
太后闻言,先是怔愣片刻,随后“哈哈哈……”大笑了出来,眉宇间凝着的冷色也随着这笑融化成春水般荡漾柔和,“原来皇上感念万千的救驾,竟然是一次巧合!”太后顿了顿,脸上一片慈祥,“难为你了!”
顾佑之忙道:“请太后恕罪!”嘴上说着,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你虽不是诚心救驾,但你救了皇上一命是事实,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正说着,突闻门口传来一阵男音,紧接着便是太监通传:“皇上驾到!”
帘子一起,明黄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老远就听见太后的笑声,不知是谁有这本领惹得太后发出如此爽朗的笑声?”
“皇上来了!”太后笑意变得愈发柔和,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母性的溺爱。
“我们正在说御赫县主救驾的事呢!”皇后笑道:“皇上绝对想不到,这场惊心动魄的救驾,竟是一场意外,某个冒失鬼儿被挤到了皇上身边,才误打误撞地救了驾!”
皇上看了眼地上跪着的顾佑之,也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那些老迂腐说得没错,先皇庇佑,朕命不该绝!”
太后见皇上那边都散了,也不拘这些个贵女们,很快便让她们自由活动。
众人悉数退出,顾菱蕊几乎是走在最前面,直扑着她心心念念的王爷就去了。
顾佑之和顾听雁走在最后,出了暖阁,已不见顾菱蕊的身影。
“二姐就是性子急,一想到那个王爷,便将祖母的告诫都抛在了脑后,流言刚平息,她也不知道避讳!”同样是侯府小姐,顾菱蕊被人嘲讽讥笑,指指点点,她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为此顾听雁心中多有埋怨。
“她进宫就是为了来找王爷的,难为她等了这么长时间。”
“对二姐的这场姻缘,大姐姐怎么看?”顾听雁小心翼翼地问。
顾佑之望着眼前的景致,心里多有感慨,前世她凭借家族光耀,被晋封郡主,时常进宫玩耍,恩宠堪比公主,结果一朝覆灭,原本亲和的宫人均倒戈相向,最是无情帝王家,不外如此。
许是这份触动,让她说了心里话:“我被人救了不假,母亲处心积虑坏我名声,欲让我在亲事上栽跟头,殊不知我一点都不在意,如果可以选择,我倒宁愿嫁给个名不见经传的,你看大街上那些朴实无华的百姓,她们没过过我们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也体会不到妻妾间你争我夺的糟心事,一辈子和和乐乐,未尝不是一种福气,不像这里,就连救驾,也会被怀疑是居心叵测!”
顾听雁闻言不语,跟着她静静往前走。
深冬严寒,御花园的景致并不靓丽,不畏严寒的松柏绿植居多,反倒是君海园里的梅花开得最好,众人都涌向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