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暗自翻了个白眼，嘴角挂着讽刺般的讥笑，她也就那么客气几句，这女人还真登鼻子上脸，就她儿子那德行还好意思夸奖，也不怕闪了舌头！
是，他是带着军功回来，什么军功？听说是护送粮草有功！哈哈，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这等功勋也敢拿出来炫耀！圣天境内一派太平，护送粮草这种事是个人都不会出差错，人家男儿上战场上是浴血拼杀去了，他倒好，龟缩在后面运粮草，真是有出息！
这算军功吗？但凡有点身份，打着历练的由头去边疆的子弟，在家族的光环下，擦个桌子也算立功！烂泥走到哪里都扶不上墙，即便到了边疆，也只能做这些没志气的事罢了！
当日大军回京，论功行赏的皇榜在京城最繁华的菜市口整整贴了三天，上至黄口小儿，下至垂暮老者，多少都知道些功劳之事，而像简高邈这样的军功，几乎是排在皇榜的最尾端，荣誉的同时又有那么一些些微不足道的尴尬，唬唬平头百姓还行，对于世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偶尔拎出来说道，也只当了笑话！
其实边疆将士不论是将军还是军卒，都是值得敬佩的，单从大军归日，皇上亲自出城迎接，而后奢华大宴，犒赏全军这偌大的阵仗就看得出。
军功薄上的功绩都是将士们一滴滴血，一条条命谱写上去的，造不得假，否则必然会另死去的将士魂魄不宁，活着的将士寒心泄气，从而动摇军心，于战，于国均不利。
而往往世家子弟但凡与战争挂上点边的，都会给安上军功，以显示贵族与平民的差距，这差距不单在身份上，更是在能力上，军功薄上做不得假，因此这军功只能是微小到上不得军功薄的小功劳，比如押送粮草之功，训练战马之功，打理食宿之功等算不上功劳的功劳，这每朝每代流传了千百年的约定俗成恰恰凸显出军营里的最大矛盾：严格的公平，却又莫名的不公！
尽管心里讥讽，但孙氏面子上还是拘着得体的笑容，随意又应付了一句：“是啊，尚书公子果然是年少有为！”
梁氏见孙氏竟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心中一喜，关于儿子的亲事，顿时就觉得有门儿。她特意留下来假意羡慕孙氏，为的就是探她口风的，本以为还会再费点口舌，给儿子镀镀金社么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到了目的，顿时喜不自胜！
她叹了口气，状似无意道：“伯阳侯府和尚书府在京城里都是赫赫有名的名门世家，若是能结亲，必然又是一段佳话！”
孙氏闻言，一阵错愕，梁氏的话明显是想要和伯阳侯府结亲啊！
对了，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当日在国公府，梁氏就对顾佑之十分看好，隐有结亲之意，而自己还谋划着借着这门亲事好好打击顾佑之那个小贱人一番，只是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故让自己应接不暇，将这件事完全忘在脑后了，合着她还惦记着呢！
不过……
孙氏眼睛闪了闪，昨晚还和蕊儿商量毁顾佑之清白，逼她嫁给小厮呢，她脑子一时半刻转不过弯儿。
两利相衡取其重，在顾佑之身上尤是！于是，孙氏并未一味地回绝梁氏，而是思考着到底要那小贱人嫁给谁，才能给她最沉痛的打击！
其实这选择很简单，不消片刻，孙氏就衡量清楚了利弊：若是嫁给小厮，小厮身份地位都不如她，为了荣华富贵，不得不像供神佛一样好好供着她，女人图的是什么，孙氏活到这把年纪了，比谁都清楚，这亲事看似门不当户不对的憋屈，其实那小贱人还是能过得很顺心遂意的。
但是，若是嫁给了简高邈，那就得日日应对数不清的妾室通房、阴招暗害，必定心力交瘁，有苦难言。
最为重要的是，尚书府的也算高门，虽然不比国公府，但也不是国公府轻易能动得了的，就算那小贱人向国公府求助，国公府也不能从本质上帮助她什么，毕竟国公府的权势再大，也管不了人家夫妻间的事。
顾佑之嫁过去无异于就是一枚弃子，老夫人更不会费心去帮她，届时，她只能在尚书府孤立无援、郁卒终老，说不定年纪轻轻就会香消玉殒！
至于她被小厮搂抱的把柄，等到她前脚嫁过去，她后脚就给宣扬出去，尚书府一旦知道自己娶了个不洁的媳妇，定然不会好好善待于她，到时候，顾佑之的悲惨程度，已经不是光靠想想就能还原的出的！
“顾夫人觉得我的提议如何？”见孙氏久久不语，梁氏面上浮起一丝急切，心里更是不满到了极点，难道她不愿意？
那是不是就是说，她刚刚对自己儿子的认同与夸奖都是场面话，敷衍她的？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孙氏笑了笑，道：“简夫人好提议，我高兴都来不及，如何会不愿意，我只是太高兴了。”
“真的？那不若我们今天就定下亲事！”梁氏刚松了口气，就迫不及待了，恨不得金日定亲，明天成亲才好！
“不急不急！”相比于梁氏，孙氏显得很沉稳，俗话说的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万一被梁氏发现什么端倪就不好了。
“这定亲总要有聘礼吧？尤其是像我们这种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该有的礼节一样也不能少，不然传出去了，于名声不利！”
“嗨！瞧我，一高兴就容易忘形，夫人说得有理，我回去就着手准备，到时候夫人可不要忘了！”梁氏笑着应答，其实他们的聘礼两三年前就备好了，就等着这么一天，想着，她不由得生出一丝感慨，这寻寻觅觅这么多年，总算寻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梁夫人放心吧，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如何能说忘就忘！这般，我就打开门户，等着尚书府的聘礼上门了！”
孙氏面上故作镇定，其实心里的急切并不亚于梁氏，谋划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将这颗眼中钉拔除了，真是快意，身上没有一处是不轻松酣畅的。
“那就太好了，夫人放心，我儿定会好好待顾贵姝的，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她在尚书府受一丁点委屈！”梁氏面神坚定地拍胸脯保证。
孙氏笑了笑，眼底幽冷的暗光一闪而逝——但愿在顾佑之失洁的事穿得人尽皆知的时候，你还有心护着她！
这边，顾佑之见顾菱蕊和老夫人聊得正欢，丝毫没有自己插足之地，干脆退了出来，一路来到了大雄宝殿，对着足足两丈多高的大佛，诚心跪了下去。屈膝的那一瞬间，她在心里暗叹，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昨天自己还被这尊大佛看得无地自容，仓皇而逃，不过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肃杀，今日就能坦然相对了！
人呐，果然最难过的，是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这一跪就是许久，顾佑之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她来这里，只是单纯地想要倾诉，将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说不出口的话悄悄说给佛听，有些事，如果连自己都害怕，都不愿去面对，那么如何才能在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面对佛，其实就是在面对心里那个阴暗的自己。
“你这小女子，年纪轻轻的，竟有这份韧性，都一动不动地跪了两个时辰了！”
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偶尔的脚步声传入耳际也不予理会，但这句话明显是对自己说的，若是还同等处之，便是对来人的不敬，因此，顾佑之生生止住了思绪，睁开了眼睛。
身侧站着的是两个年过双十的女子，主子打扮的很是素雅，一身雪白的衣裙大方得体，素白往往会让人联想到丧祭、飘渺、羽化登仙的意境，凸显的不单单是一种气质，更是一种境界。尽管如此，但周身素白的打扮还是极少见的，许是为了这国祭特意准备的，不过此般穿着在这位女子身上并无怪异，相反的，在她恬静倾城的角色容颜上，又平添了几分谪仙的气质，而她衣料上的雪域天蚕丝更是昭示此人身份不凡，给人一种此女只应天上有的朦胧感惑。
她的发饰亦是简单的过分，三千青丝挽成的只是最简单的坠马髻，发髻处斜插一支雪兰白玉簪子，头侧各戴两支珠花，与这身打扮很是相称，简单不失高贵，看着很是舒服的、亲和，但顾佑之知道这只是表象，一如她们保养得宜的容颜，掩盖了岁月的痕迹，让她们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几岁。
顾佑之挣扎着想要起身，未料腿因跪得时间过长，酸麻得使不上力，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迎丹和妙丹忙伸手去扶，却比站在顾佑之身边仆从打扮的女子慢了一步。只见她眼疾手快地扶住顾佑之的身子，将她交到迎丹和妙丹手里，道：“跪得长了，不宜立刻起身，若不是我在你身边，你这一晃，是实打实要摔在地上的，要记住了，下次莫犯！”
那人的语气有几分教导的口吻，绝不是普通的嬷嬷丫鬟，实际上在看清主子的打扮时，她对她们的身份就知道了个大概。
“佑之多谢贵人相救！”顾佑之恭敬地像两人欠了欠身。
那女子笑了笑，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笑道：“我家主子才是贵人，我只是一个仆从，贵姝唤我姑姑便是！”
一个仆从，却敢叫世家贵姝唤自己姑姑，这两个女子果然来自宫里！
顾佑之又欠了欠身。
“方才见你在佛前跪了许久，难得你一个小姑娘家能静得下心来，不知你都参透了什么经纶？”那主子温声问。
顾佑之莞尔一笑：“参透不敢当，悟佛而已！”
原本该是谦虚的推辞，但她竟然说自己刚刚是在做比参透经纶更深奥的悟佛，这种为扬先抑，先礼后狂的行为尤其衬托了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子的不知天高地厚。
“哦~”那女子眸子面色又温和了几分，莹亮的双眸染上一丝笑意：“那你都悟懂了什么？”
“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那姑姑也道。
顾佑之不以为然地笑笑，转头看了眼金光闪闪的大佛，似有感触般幽幽道：“这有何难？人悟佛如明镜，佛悟人如深潭，前者总比后者要简单许多！”
“何出此言？”那主子饶有兴趣地问。
“因为佛心向善，人心却复杂！”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就在方才与佛对视的刹那，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很古怪的问题：为何神佛明明知道人性的劣根所在，还要继续助纣为虐般的普度众生？
难道说，有些劣性是可以被挽救的，有些人，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她话一出口，笑意渐渐从两个女子的脸上淡了下去，那主子似乎微微叹了口气：“难得你小小年纪，竟参悟的如此透彻，叫本……我自愧不如，不知你是哪家的女儿？”
顾佑之欠了欠身，回道：“小女是伯阳侯府嫡长姝，顾佑之！”
“伯阳侯府……”那女子轻声念叨了一遍，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