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那物,她缓缓松了口气,竟然是只通体油灰的野兔!
顾佑之笑了笑,转身欲走,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那兔子的动作有些怪异,她蹙了蹙眉,欲上前一探究竟,谁知刚迈出一步,那兔子就如惊弓之鸟般笨拙地蹦跳起来,吓得厉害,几次起伏间,顾佑之眼尖地发现它腹下的斑斑血迹。
原来是受了伤!
原本迟疑的脚步陡然一变,大步上前,将地上连蹦带跳的小东西抱起来细看,那兔子很肥,从个体来看,是只尚未长成的半大幼兔,因此重量尚在顾佑之这等十二岁女娃接受范围内的。
那兔子伤的很重,被一根尖锐的木刺扎穿了脚掌,但也好在只是伤在脚掌上,才让这伤口不至于致命。
顾佑之抱起那兔子,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生出一股淡淡的喜悦:“也是你我有缘,竟然在这里遇见,恰好我又能帮得到你!”
说着,她狠下心,按住怀里扑腾的厉害的兔子,一手握住它受伤的后脚,一手握住那根木刺,一咬牙,生生将木刺拔了出来,伤口处随着木刺的拔离流出了一小股血,她并不担心,纵然懂医理,见这流血量,也知没伤到要害。
笑着吐出口气,扯下怀中丝帕,细细地将伤口包扎起来。
似乎那兔子明白了她的意图,也不挣扎了,乖顺地伏在她怀里,任她为所欲为。
兔子的乖顺让顾佑之格外满意,她干脆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将这野物放回野外,也好过它没头没脑地在这寺庙里乱撞,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一刀结果了也不全无可能。
抱着兔子,按照记忆中的地形原路返回,却是越走越接近寺庙深处的住处,实在不是个好地方,顾佑之一时间抱着兔子站在原地犯了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不一会儿便有一位洒扫的僧人提着扫帚路过,她面色一喜,上前问道:“师父,寺里可是有适合放生之处?”
那僧人看了眼她怀里包扎妥当的兔子,打了句佛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慈悲心肠是众生之福。”
顾佑之淡淡笑笑:“师父过奖了,举手之劳而已!”
僧人做了礼,转身指向身后拱门道:“出了这门直走,佛寺边缘处有道西门,出门后便是后山断崖,前方有片林子,想必这野物就是从那林子里跑出来的,施主去那里放生就好!”
顾佑之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频频点头,正要道谢,突闻一阵娇俏的女声传来:“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可叫妹妹好找!”
顾佑之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转过身迎向来人,正是顾菱蕊无异。她身后是几位世家贵妇,以孙氏和梁氏为首,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谈天说地,大抵是膳后消食行至此处。
微微勾唇,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顾佑之淡淡道:“遇到只兔子,正准备放生,故向小师父问了路,妹妹可是要一起?”
她话音一落,梁氏便笑道:“顾长姝真是菩萨心肠,人又生得那么美貌,不只是哪家公子有那福气娶到这样德貌兼备的美人儿!”
梁氏说完,其余几位贵妇纷纷附和,孙氏谦笑着听受,心里却愤恼异常,怎么哪里都有她!自己好不容易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蕊儿介绍给几位身份尊贵的世家贵妇,日后姻亲之事多有助益,她抱着个畜生出来便轻易夺走了全部风头,这是讽刺她的蕊儿比不上一只兔子吗?!
顾菱蕊暗自瘪瘪嘴,对顾佑之的善举很是不屑,果然,小贱人就是矫情,出了门也不忘演戏作秀抬高自己,也亏得这帮傻女人被她耍的团团转!
也不知道娘亲是怎么想的,竟想在这群蠢货中给自己谋姻缘,真是目光短浅,这些世家贵族算什么,自己将来是要嫁给皇亲王族的好不好!
不过想归想着,她可不会放过这次表现自己的机会,小贱人会演,她就比她更会演,凭什么夸赞的目光都被她一个人吸引去!
虽然顾菱蕊对这些世家贵妇很是瞧不上眼,但是对于她们的赞美与欣赏,她还是很享受的。
“当然要去,姐姐也知道,蕊儿一向喜欢小动物,哎呀,好端端的怎么受伤了?”
她轻轻抚摸着小兔子的长耳,就要接抱过来,谁知安顺的兔子突然猛地一挣,蹬了她一脚,顾菱蕊猛地尖叫一声,白皙的皓腕处立即浮现出两道红色划痕,想必是被兔子尖利的指甲所划到了。
孙氏一急,忙心疼地上前拉过顾菱蕊的手腕细看,顾佑之趁机侧了侧身:“野物大都性子烈,野性难驯,不比家宠,妹妹还是小心些为好,天色渐晚,我就不耽搁了!”
说罢就要走,顾菱蕊眼看戏演了一半就要功亏一篑,自然是不肯,不然她这一脚就白挨了,更何况她记着自己先前的打算,是要借着小贱人的风头让自己大放异彩的,自然是要紧跟着她:“姐姐!”
压抑着心里的火气,顾菱蕊不着痕迹地怒瞪了一眼顾佑之怀里的野兔:“天色已晚,姐姐一个人去蕊儿不放心,还是让蕊儿陪姐姐吧!”
顾佑之看了眼神色不佳的孙氏,笑了笑,道:“妹妹想去便去吧!”说完向孙氏和各位贵妇微微颔首,抱着兔子按照小师父指点的方向走去。
一路向西走,越走越空旷,起初还能遇见一两个僧人,待临近西门处,除了墙外的枯树在幽暗的天色下映着张牙舞爪的鬼影,再就是呼呼风声入耳,一股子阴冷之气。
此处不同于寺庙正门内院的奢华,院内枯草丛生,高低起伏,不见行路,墙漆斑驳脱落,红一块白一块,正间禅房房顶早已垮塌露天,门窗不知去向……
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顾佑之心里暗叹,果然是大奢必有大败,大净便是大污,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香火鼎盛的皇家寺庙会有如此衰败萧条的一隅,一如皇宫内院的冷宫,阴寒萧冷,无人问津。
“这里就行了吧,再走就要出寺了!”顾菱蕊口气不善道,她就看不上顾佑之做作的模样,演个戏而已,竟然还当真了!
顾佑之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妹妹若是累了,就在这等着,我放完后自会回来!”
顾菱蕊看了眼鬼影重重的周边,重重哼了一声,咬着下唇又跟了上去。
出了西门,便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前群山绵延,一箭之隔处便是一处断崖,崖峰陡峭,深不可测,崖下白雾笼罩,扔一颗石子下去,久久不见回音,一如小师父所言,崖北处有一片林子,许是此处被险崖隔断,天险陡峭,不可攀越的原故,并没有御林军把守。
顾佑之想着将兔子放到崖前的空地上,结果刚弯下腰,便听闻空中传来几声鹰啼,抬头一看,两只豆大的黑点在正上空盘旋,必是禽鹰无异!
望了望不远处的林子,她叹了口气,抱起兔子就要往那边去,身后又传来顾菱蕊不耐的催促:“我说你有完没完?你不会是想要找到它的窝吧?”
顾佑之脚步一顿,睨了她一眼:“我说过,你若是不愿去,可以在这里等着,也可以先回去!”
“你……”
顾菱蕊气得牙根痒痒,可是看着四周乌漆抹黑的环境,实在不敢一个人独处,只能怒气冲冲的跟上去。
来到林子边缘,顾佑之又往前走了几步,找了处平坦的地方,摸了摸野兔油亮亮的体毛,刚要放下,突然听闻前方林子里传来一阵说话声,许是笃定此处不会有人烟经过,因此那不经压抑的声音十分清楚:
“交代的事情已经部署好,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主子指示,先按兵不动,静候时机,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顾佑之蹙了蹙眉,回头看向顾菱蕊,顾菱蕊显然也听见了,正探头探脑地看上声源处,欲一探究竟。
顾佑之不似顾菱蕊那般年幼无知,她从前世的大风大浪中走过来,对危险有一种本能的嗅觉,单听这两句对话,便暗道了声“不好”,她们很有可能误打误撞地听到了什么秘密,并且这个秘密极有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心知此事的危险性,一个弄不好,她和顾菱蕊今日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命丧此处,因此她拉住顾菱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又做了个杀头的动作,希望顾菱蕊没有蠢到家,连这个简单的意思都看不明白。
顾菱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白,猛地捂住了嘴,不可思议地等大了眼睛,眼神满是惊恐不安,显然是察觉到了险情。
为了保命,她们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因此动也不敢动,只能立在原地,静静隐藏着,待到那些人商榷完离开,才有一线生机。
顾佑之拉着顾菱蕊蹲下,好在天色越来越黑,借着枯枝木草遮掩,倒也不易被发现,只是顾菱蕊的状况让她很是担忧,没见过大场面的她早已被吓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魂不附体,仿佛随时都有吓晕过去的可能。
顾佑之正担心之际,突闻那边又传来:“如此,我们的计划便周全了,只待国祭当日,直取狗皇帝首级!”
顾佑之猛地一惊,身旁的顾菱蕊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发出“啊……”的一声惊叫,顾佑之怀里的兔子仿佛被她这一声叫惊着了,猛地挣脱出去,一蹦一跳地跑进了草丛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脆响。
“谁?”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顾佑之心知她们已经暴露了,拉着顾菱蕊就跑。
顾菱蕊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双腿软得几乎站不稳,被顾佑之大力拉着,跑得歪歪扭扭,口中尖叫不断,握着顾佑之的手却是出奇的用力,仿佛抓的是一颗救命稻草,出于本能地死死攥着。
顾佑之拉着这样的顾菱蕊根本跑不快,她们身上的衣饰为了配合国祭皆是浅色的,在黑暗的环境下尤为显眼。林中之人足尖一点,高高跃了起来,就看见跑得跌跌撞撞的两人,一个利落敏捷的翻转,脚踏枯枝,猛然借力,人已经如大鹏展翅般扑了过去。
顾佑之眼见着两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蒙面杀手扑面而来,瞳孔骤然一缩,不待她有所反应,顾菱蕊“啊……”的又是一声尖叫,彻底瘫软在地上,眼神惊恐地望着由远极近的两道黑影,光鲜靓丽的发髻早已在奔逃中撞得散落,精致的珠翠随着散落的头发摇来晃去,十分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