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镜花阁,王玉儿正领着其他三个宫女在院子里摆花弄草,个个手脚伶俐,果真是千挑万选的人。临萍见她回来,神色仍有些不情愿,却规规矩矩地行过礼站在一边。静好心中暗道,不愧是秦敏和身边的人,规矩自是教的好。
王玉儿停下手头的活计,喜滋滋地到静好跟前邀功。
静好瞄她一眼,:“本宫也没甚么好赏的,便赐你一个名儿罢。”
王玉儿面色一僵,却识趣地跪下谢恩。
静好抬眸看一眼周遭,唇边一弯,道:“叫辛夷罢。”
王玉儿眉毛皱了皱,嘴儿一扁,一声不吭地垂着头。
怀珠却笑,“姑娘识得辛夷,旁人却多是不识的。”
静好弯着唇不话,怀珠便接着道:“紫玉兰含苞未放时,采集下来的花蕾入药便成为辛夷,是极好的寓意。”
王玉儿这才恍然,喜上眉梢地谢恩,瞧着神色却是再满意没有了。
临萍冷哼一声,“识得几味草药便处处卖弄,生怕旁人不晓得麽。”
怀珠眉梢一抖,便要开口训斥,被却静好揪住了衣袖。她轻轻摇头,“这宫里头又岂能容得下她这般狂妄放肆,早迟些有人来教训她。你又何苦与她一般见识。”
已然更了名儿的王玉儿即辛夷也抬起头来,:“咱们主子可比别宫的主子和善得多了。”
静好眉眼儿一弯,便不再言语。
怀珠久在静好身边伺候知晓她喜阳光,便招呼着搬了一张美人靠出来。辛夷手脚麻利地取了兔毛褥子铺在美人靠上,又取出巧的香炉起香,这才伺候着静好坐下。
三月春意愈来愈浓,日头也愈来愈暖,晒得久了便觉困乏。她正生出懒意来,院里又进来一人,眯眼一看却是着太监打扮,他垂眸站在美人靠前,身姿修长,面容清俊。大抵也清楚镜花阁的事务都归了怀珠料理,当下便笔直地往她那边行去,与她低声了几句。怀珠便过来,软声道:“是太后娘娘指来伺候姑娘的。”
静好把眼儿眯了起来,翘着唇角:“那就叫常宁罢。”也不管那人先前叫甚么名,又是否情愿更名。
常宁倒是欢欣,伏地谢恩,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静好弯弯唇,不做声,闭上眼眸继续睡了。
常宁安分地垂首站立,腰背挺地笔直,两只手规规矩矩地贴在两侧,教人看不出喜怒来。怀珠道:“辛夷会安排你的住处。”
他点头,笑意缱绻,神态却疏离,微微欠身之后便跟着辛夷去了。辛夷刚得了新名儿,正欢快着,弯着眉梢与他:“我叫辛夷,你若有甚么需要的便来找我。”
常宁依旧微微点头,惜字如金地了声谢便再不开口,倒像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辛夷却是好动的,颇有些受不住他的沉寂,转而又抛下他,找其他宫女话去了。
临萍是最受煎熬的,被静好硬生生地从秦敏和手里抢了过来,甚么陪嫁,要不了几年就能出宫去,可她心里却十分清楚要出宫谈何容易,只怕此生是要老死在后宫里了。她愤愤地想,若不是自己姿色平常,兴许也能获得荣宠,飞上枝头做凤凰。
心中一旦愤懑,连带神色眸光都变得狠毒,她正直勾勾地盯着静好看。猝不及防静好却睁开双眼,冲她微微笑,“临萍姐姐何故这般瞧我,可是有甚么不妥?”
临萍面上一窘,别开眼。
静好却兴致颇好,樱唇一抿,笑眯眯地看着她:“即便你这样看我也是无济于事的,你当知道我带你入宫的目的,若达不成目的,我是绝不能放你出宫的。”
临萍微白了脸,只一双眼眸依旧绝强地不肯低头。“我不知道你在甚么。”
静好不逼迫她,微别开眼,缓缓地道:“临萍,你是聪明人,当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莫要不知悔改。”唇角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杏眸潋滟,璀璨夺人。
几人俱是沉默。
镜花阁的院子却景致,遍植海棠,是前头居住的宁贵人最喜海棠,那棠香便是宁贵人研制的。
摆花弄草的三个宫女已然做完手头的活计,由辛夷领着退下去。
常宁回来,规规矩矩地立在静好身侧。怀珠瞧他一眼,却与他的眸光撞上了,深邃幽黯,却不躲不闪,竟似在探寻她的心思。她心里一慌,别开眼儿。
外头来报康和东康公公又来了,常宁便出门去迎,举手投足间也颇有些气势。
静好依旧懒洋洋地卧在美人靠上,美目微合,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康和东面容慈蔼,一张老脸上笑出了许多褶子,身后一众青衣太监,手里头捧着朱红色漆木盘,里头搁一些玩物。“静贵人有福,圣君专程从国库里挑了这些宝贝来,您看看可还喜欢?”
静好瞄一眼,心下却惊诧不止,随即便生出忐忑不安之感,圣君的恩宠来势如此汹汹却是她始料未及的。强压下心头的惶恐,开口,“甚是喜欢,还请公公替本宫谢过圣君。”
康和东眉梢一挑,转头看向身后的太监,这些太监便低着头上前将手中朱红色漆木盘依次搁放在案几上,又低头退至康和东身后。
怀珠照例取了一只荷包交到康和东手中,笑:“劳公公跑一趟。”
康和东笑得眯起了双眼,压低了声音道:“圣君今儿晚上可还到镜花阁,静贵人可要早早地备好。”
静好笑得极敷衍,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不动了。这一日复一日的折磨,才将将开始,她已觉得支撑不下去了。
康和东心满意足地离去,连带脚步都轻快起来。
常宁瞥一眼,眉目间略有些沉思,缓缓道:“圣君留宿是极好的事儿,主子倒像不那么高兴。”实则他想,主子的的确确就是不高兴。
静好苦笑,她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她正为着昨晚的侥幸而沾沾自喜着,冷不防又听圣君今晚再来镜花阁,当真是吓得不轻。又苦于不好表露太过,只好死死地咬着唇瓣,直至唇上一疼,满口都是血腥味。
常宁瞥她一眼,神态依旧疏离,“既是这样,又何必入宫来,嫁与凡夫俗子了了一生,岂不是好。”他声线清冷,她听在耳中也不觉得难堪,略略失神过后便缓缓地:“常宁,你知我为何许你常宁一名?”
常宁唇一撇,略有些不屑。
一世常宁,谈何容易。
只是世上终究俗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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