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没有好吃的,没有好房子住,但是,孙禾是快乐的。
那时候,孙禾的职责是牧牛。
那是一头强壮的水牛。
虽然,它长着尖尖的角,但孙禾一点儿也不怕,他跟在它的身边,拍打驱赶着在它身上飞来飞去的蚊蝇。
见孙禾如此,它心里也会生出感激之情吧。
不过,当吃到一堆堆茂盛的青草时,孙禾若站在一边,它便要做出吓人的动作了。
它会“呼”
地一下猛然把头伸向孙禾,叫孙禾滚开,不然,便不客气了。
见如此,孙禾无奈,只好远离那撮青草,回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此时,山上,见不到什么人。
只见白云挂在天上,微笑地瞅着孙禾,瞅着大水牛。
风,清清的风从林子里刮来,刮在孙禾的身上,拂去了沾在上面的花朵儿和尘土,又把山花的香气轻柔地涂在他的脸上、发上以及素朴的衣服上。
孙禾听见几只鸟儿在树上鸣叫,悦耳,动听。
一个虫子在草丛里不断地啼叫,似开音乐会。
夕阳落山了。孙禾赶起牛儿,同几个伙伴一起,在满天霞彩中回山村了,回到那破败但也温暖的家中了。
住在破屋中,虽冬天不挡风,夏天不挡酷热,但孙禾仍旧很快乐。
一天,孙禾同几个伙伴带着盆子、桶子去山谷里捕鱼。
到了那儿,各自找一个有鱼的塘,然后,用泥巴把塘圈住。
而后,用桶子一桶一桶地往外浇水,直至把塘浇干。
塘干了,手掌大的鲫鱼和鲤鱼便从岩缝中钻出来了,在浑浊的泥水中,浮动着青色的脊背。
见了鱼儿,用盆一舀,鱼儿便进了盆中,噼噼啪啪地挣扎着,想离开不利于它的境地,却终属徒劳。
塘底,还有黄鳝。
黄鳝扭动着又长又肥的身子出现在水面,孙禾见了,非常高兴,因为鳝鱼的肉实在鲜美。
于是,赶紧去抓,第一次抓不到,它从孙禾的指缝中溜了,不见了,不一会儿,又在岩石边游动了。
这次,孙禾一下子抓住了它光滑的腰身。
它挣不脱了,进了孙禾的桶子,在那儿无止息地找寻出口,却永远也找不着。
夕阳的余光悄悄地从树林褪了。夜色马上就要降临。
收拾起桶子、盆子以及鞋子,在树林中略歇会儿,听听鸟鸣,听听风声,听听几个虫儿在草丛中闲吟,他们沿来时的山路,在散乱的风中,在淡淡的暮蔼里,回去了。
回到村子,可见炊烟从什么地方升起,在树林里,在农舍边自在地飘舞,如迎风飘扬的一面旗帜。
细雨,纷乱的细雨在阴郁的天空飞舞。傻女人坐在一株柚子树下,无语地瞅着什么,她看到了自己的心,看到了自己的淌着血的心。无人理睬她。她的衣服脏而乱,上面满布灰尘,在风中,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她的摆在双腿上的手,沾满污垢,像泥,像尘土。眼光呆滞,淌着一股死尸般的味道,散在风中,使人不好受。
她坐在一幢空旷的屋子的门前,无语着,似在回忆过去的岁月。
孙禾坐在灯下,在苍凉的流水声和掠过树林的风声中,渐渐地,打开了记忆之门。
儿时,孙禾同父母住在破败的屋子里,同老鼠和不知栖息在什么旮旯里的毒蛇共存。幸好,不知是出于不忍心还是什么,毒蛇未曾咬伤过孙禾和他的家人。村人都不理他们,尤其是比较有钱的人。在他们的眼中,孙禾不知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不该存在人世的怪物。有人大叫着走过他屋门前:“原始社会哟!”她孙禾的家是原始社会。因为他的屋子里,破败的屋子里,几乎什么也没有。
他的屋子里只有一架竹床和其他破烂的家什。夏天,晚饭后,父母便把竹床抬出去,摆放在晒谷坪上。晒谷坪边,烧着个火堆,火堆里不住地冒出烟,这些烟帮他们驱赶着无处不在的蚊子。
这时,一个只穿一条三角裤和短袖的妇女从溪畔洗澡回来了。她走过他们乘凉的地方。她的两条又肥又白的大腿在散乱的月光下清晰可见,也可以听见她的很骚的话语。
他们一家人躺在竹床上,摇着蒲扇,看几颗稀疏的星星烁闪,听蛙儿在稻田里击鼓,吹着风,听村人在一株老树下闲谈。
西瓜熟了。
为了防止被盗,夜晚,人们带上电筒和柴刀,走进搭在山坡上的简易的瓜棚里,守起瓜来。
山村的夜晚,相当美。
夜虫在路边,在树林里啼叫,似乎在对天上的几颗稀疏的星星唱歌。
而星星在天上对着夜虫眨眼睛,似乎,正用眼神传递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密秘。
山风,凉爽的山风在树林里流动,刮动几颗细草。
草叶在淡淡的月光下轻轻地摇动,像手,山林的手,不住地对人们挥手致意。
夜幕下,长河浩浩东流,流走了昔日盘踞沿河两岸土匪们的枪声,流走了不幸的少女独自面对大河时发出的哭声。
花的芬芳飘在风中,散布开来,温暖和抚摸着每一颗孤独的心灵。
孙禾和父亲也走出屋门,沿着的山路,朝瓜棚走去。
半路上,孙禾看见两座坟。坟前无碑,无挂亲的纸。坟被荆棘和葛藤裹着,像披头散发的女人的头。这是两个土匪。他们是兄弟俩。
一九四八年,一只大船出现在河中,船身吃水很深,可知,船舱里装满了货物。埋伏在河畔的土匪们见了,笑开了颜,乐开了花,他们正想搞点儿钱买肉吃或是去逛个窑子什么的。有了钱,吃什么不香呢?他们在河边放了枪。听见枪声,船上的人慌了。土匪哥哥在一株树下站着,叫船上人把船弄拢边,不然,便要乱枪伺候了。无奈,商船只好靠岸。船一靠岸,土匪便去村子里叫人,叫村民们去船上扛东西。
村民们不敢不从,他们牛马一样地在土匪们的皮鞭下汗流浃背地干活。
土匪们白天在河边抢劫过往商船,夜里,狼一样在山村肆无忌惮地活动。
一天夜里,土匪们溜出老巢开始找寻乐子。
正值仲夏,土匪们穿著简单,背枪在山村游荡,鬼一样,见了他们,狗都不敢叫。
村子里不见灯火,稀疏几盏煤油灯的光散布在风中,不住地摇曳,把人的影子摇到了地上,和泥土沾在了一块。
土匪们走到胡子他爹门前,蛮横地踹开了破败的荆门,听不见狗叫,也看不见像样的家什。
一只虫子在一堵败墙下吟唱。
土匪们在院子里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