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趴在地上用筢子捞取父母房中晾晒在地上的鹅毛。这些鹅毛是父母花很多钱从远处收购回来准备晾干之后拿到集市上出售的。孙禾不知婶婶在做什么,他只是好奇地呆在一边,看戏似的看着,听着,觉得有味、过瘾。在山村人们的眼里,鹅毛很贵,收鹅毛是一条重要的生财之道。
父母回家之后,发现晾晒在地上的鹅毛少了很多,便大吵大嚷,知道是婶婶所为后,便找婶婶相骂。
而婶婶也绝不示弱,她也一股劲儿地回敬着孙禾的父母。
此时,很多看热闹的人便会从远近的地方赶过来,或凑在屋边,或蹲在一株树下,很快乐地听着骂出来的各种不堪入耳的野话。
狗见了这阵式,以为出现什么可怕的天垮了似的危险,远远地躲在一株大树下对着相骂的人们吠叫,似乎相骂的人们在辱骂它似的,但又不敢把人怎样,只好边轻声吠叫边悄悄地离去。
相骂并未停止。
日头落了。
月儿升上来了。
几颗星星出现在天上。
但相骂的人依旧十分凶恶地骂着。
骂得天上的星星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也羞于听到那样的野话。
月儿也钻进云朵深处藏起来,羞涩如少女,如红盖头下怕丑的新娘
父母,孙禾的父母和叔婶也有和好的时候。
这种时候便是相互不理睬。
在这种相互对峙的气氛里,大家忙开了。
收鹅毛的去收鹅毛;种庄稼的在山坡上种庄稼。
庄稼熟了。
农夫们扛着谷桶进山,在自家责任田里一个劲儿地忙着割禾。
禾割好了,摆在田地里,一捆一捆的。
农夫拎起一捆稻谷,走到谷桶边,而后,使劲地把一捆稻谷扬起再使劲地将之甩向谷桶内壁。
几下过后,谷子便从稻穗上脱下了,脱在谷桶内,泛着金黄的光,同农夫脸上的笑相辉映。
打完一丘田,谷桶内的谷子很多了,这时,夕阳也斜挂在西山上,夜幕也将降临山村了。
农夫们把谷子装进箩筐,带上镰刀等工具,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回村了。
山路上,散布着大大深深浅浅的牛蹄印。
牛蹄印中盛着或多或少的雨水。
落满枯叶的山路上,也堆着大堆堆的牛粪。
这些牛粪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这种香味跟树、花的香味不同,这种香味中藏着美好的记忆和人情味。
散布着碎石和泥污的山路上,人们不知走了多少个日子,坐在山路上一株树下的人看见夕阳西沉了,而他自己也无声无息地从那个山村消失了,如风,如草,如阳光下的雨珠。
在那山路儿上,不知发生过多少事,丑的,美的,平凡的,感人的......
而后,这些事都被雨打风吹去了,只有山路依旧存在着,苍老地存在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山路盼来了农夫的担子。
农场挑着沉重的担子在山路儿上走着,一步一步心翼翼地走着。
一个不见太阳的阴郁的下午,孙禾正在屋边玩耍,同几个要好的伙伴。
同孙禾玩得来的伙伴中,有他叔父的大儿子。
孙禾正同叔父的大儿子以及另外几个伙伴在一株树下闲玩,忽然看见一伙人爬上孙禾的屋顶,用锯子乱锯架在墙上的屋架子来了。
一时,锯木声,揭瓦声,瓦块碰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及孙禾父母愤怒的赌气的声音在山村散开了,飘在树林,飘在人们的耳畔。
叔父领着一群人开始锯屋。
老屋一分为二。
分给孙禾叔父的一半,孙禾叔父用锯子锯去了。
在叔父锯屋的时候,孙禾听见围观的人们的愤然的话语。
“不能这样做。”
一位长者模样的人。
“这,不好......”
又一个人在背地里这么。
听着锯屋的声音,人们纷纷抱不平,用他们朴实无华的声音谴责着什么。
老屋也在钢锯的锯割下**起来了。
鸟儿纷纷从树枝上飞走了,连鸟儿们也不忍心瞅见老屋在钢锯的锯割下一分为二,被残忍地肢解。
那是个阴郁的下午。那个阴郁的下午刻在孙禾的心上,阴郁的心上,烙上了印,再也无法抹去。
老屋被肢解了,好似一个人被刀子拦腰斩断。孙禾叔父把属于他的半边屋的材料一担一担地担走了,在不远的地方建了一个好看的平房。而孙禾和他的父母则住在仅有的半个老屋中,开始了风雨飘摇的艰苦岁月。不过,这段岁月倒磨砺了孙禾,使他变得坚强,能够比较从容地面对人生中的风风雨雨。
为了把拆去的内墙补回来,但又无钱请工匠,孙禾父母只好去山上砍芦苇。山上的芦苇很高,砍回来之后可用来做墙,这种墙虽冬天不暖和夏天不凉快,但尚可挡一挡冬天的朔风和夏日的阳光。还可以挡住偷和顽皮的孩子,使放在屋内的东西不至于被别人随便拿走,如此而已。为了达到这个效果,一天早晨,天尚未亮,孙禾父母拿着工具进山了。那山离村子很远,大概几十里路。这不是公路,而是山路,需用脚一步一步地走,用腿一点一点地挪。
去时,晨风中,可以看见一弯苍白的月牙挂在天上,似正在酣睡,静悄悄地,如山下风平浪静的河面。
露珠湿了衣裤,湿了鞋袜,湿了心情。
不平的路面散布着污泥和怪石,像野兽的张开的大口,随时准备咬人似的。
在树林子里,幽幽的黑气弥漫着,可见某处坟头那飘舞在风中的彩纸。
走进山谷,听着山泉丁冬声,想起老人们的出没在山林的鬼怪,心中未免有点儿发毛,但不能退步,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
回来时,依然见到了挂在天上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