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那天李衙内表示要出海抢功，凝碧就在思考的问题。
两人近乎无话不谈了，她也用不着藏拙。
垂下眼睑，凝碧沉声道：“姐姐比我还明白呢。所谓海疆不稳，是因为明年还要出兵，前儿席上您也听到了，李衙内也想建功立业。他想，旁人就不想？他有背景，旁人也未必没有。大家都这么想，海上哪里还有太平。若是兵乱不断，许多船怕不敢出海了。而海盗也不会是蹲坑等挨打的，一旦他们报复，海上更别想过一条船了。”
双玉娇拍手道：“你还真是个宝！”末了又叹道：“不止衙门里这群没捞着官的人，漕帮和桐湖水寨也都惦记着呢。李三这次带了几个心腹跟着去打仗的，回来他升了总旗，手下都成了小旗，摇身一变都成了官身，谁不眼热。”
凝碧叹了口气，她所料半点儿不错，只怕现在这帮人唯恐海盗人头不够多，前期被砍光了后来者就没得砍了，谁想过将来啊？涸泽而渔，可若那鱼不肯束手就擒，想鱼死网破呢？
双玉娇嘴角噙笑，脸上却是罩着寒霜：“都是想占便宜的忘八蛋，还没你想得明白，当海上的人都是木头桩子一动不动让你砍？有的乱了。”
屋里陷入片刻的沉寂，还是双玉娇轻咳一声，转而笑道：“管他们呢，咱们赚咱们的钱。要囤货就得有库……”
那是，你当是旧棉裤往床底下一塞就完事儿啊。
“这货是卸在西渡，但那边并不是久存之所，而且那是他们惯用的库，来年只怕要装新收来的货，必要让咱们给腾地方的。咱们还得另找个货行，须得靠得住的。”
嗯，来路不正的货，自然要找一家靠得住的货行。普通货行存货也是需要相关手续的。正经运来的货都会在官府备案，一来是防止军械等违禁品流通，再来也是为了抽税。
走私货当然没这个手续，而且，也含有部分违禁品。一旦被官家抓到，可能连同货行都要被查抄，要是官家胃口大些，东家就要家破人亡了。
哪个正经货行敢做这样生意？租金再高也没用。
双玉娇有些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我只做过转手，不曾屯过货，待回头张老大过来我问问他，唉，眼见年根底下了，得赶紧弄才是……”她忽然顿住，眼睛亮晶晶的，向凝碧道：“上次跑船那个姓童的胖子给你的货行，靠得住吧？他们跑船的也常囤货，有香火情呢。而且那库若是存家具木料的，库房足够大，咱们的货占不了多大地方，他们匀咱们一个库就足够了。”
凝碧想了想，道：“应该靠得住吧。我觉得姓童的那么圆滑，应该也夹带私货的。”
漕河上也有关卡要收税的，夹带私货几乎成了常态。
东昌货行只怕也没那么干净，看在童元虎的面上，应该能相帮，况且，又不是不给他们仓库租金，咱多给钱还不行么！
可麻烦的是，上次去联系的是程旭，换了旁人去，人家未必敢信，毕竟这种事儿一旦被官家抓住，那真是万劫不复了。
可程旭呢……
“我已经许久没见到程小哥了……”凝碧实在郁闷，想用这人的时候偏偏人不来了。
双玉娇并不在意，“你找人给他送个信就是了。他还能不来？我是不信的。”说着还媚眼乱飘，一副你小丫头别想瞒我的模样。
凝碧皱眉苦恼道：“我倒是想！可找谁送信啊？！”她便是能送信，也不太敢的，万一被老鸨子发现了……那就是她万劫不复了，许还要搭上个程旭。
双玉娇这才惊奇了，道：“你这丫头片子从小就是个小甜嘴儿，门上就没一两个小茶壶跟你好的？”
凝碧更郁闷了。
她小时候还真是用心交好过几个跑腿的茶壶看门的龟奴，真心是为了逃跑做准备的，但这个行业员工流动性也不小——人家有更好前程了谁乐意在窑子里当王八啊，好说不好听的，她这边儿刚结识，人家那边儿就要走了，最终特别要好的也没几个。
而剩下的关系还被她贸然逃跑给断送了。
她被人抓了回来受了罚，门上也吃了挂落。而且留下了黑档案，寻常茶壶龟奴都防着她一些——你丫跑没影儿了，老子还在这边呢，岂不是替你顶缸了！
她便是再结交也没用了。
钱再美妙也没命重要啊……
双玉娇又好气又好笑，啐道：“瞧你那点子出息！也不知道那机灵劲儿都用哪儿去了！等我消息吧！”
于是，借双玉娇的光，凝碧在年前见到了程旭。
程旭又是一身青布棉袄，因着相貌俊美，也穿出几分明星范儿来。只是这手拢在袖子里，实在有损形象。
凝碧看到他第一眼就想自己是不是该给他做副手套什么的，这是穿越女示好的常用设备。但想到自己惨不忍睹的女红，觉得就是做个手闷子也可能缝不出两只一边儿大的，只好放弃了。寻思着不行找双玉娇那边丫鬟帮忙一下。
谁知道程旭俩手一拿出来，赫然是两只烤地瓜。
还笑着解释：“放在怀里不妥当，只好放袖子里了。刚好能捂着手。”说着握住凝碧的小手，表示他手很暖。又道：“你手可有些凉，屋里炭火不够吗？”
洛城地处南疆，冬天虽也偶尔会下雪，但不比北边儿冰天雪地那么冷，所以屋子里不时兴火炕地龙什么的，只放几个炭盆熏笼罢了。
往年凝碧都挺过来了，今年手头宽裕，又同双玉娇交好，也有了大客户，杂役也都不敢怠慢，算是炭火最足的一年。只不过她天生体寒，冬天总是手脚冰凉的，不是炭足火旺就暖和得过来的。
她笑着说足够，又端详了程旭一番，笑道：“先生的病好了，我瞧着你气色也好了许多。”
程旭一直把她手握在手里捂着，笑道：“是啊，我娘还下厨给我们哥俩做了好些好吃的。阿明日日都叨念，往日我都是糊弄他，净做难吃的。”又有些歉意道：“我得着信儿来的匆忙，点心做的不多，都叫阿明霸去了，下回再来我再带给你。”
凝碧笑道：“这有什么。我还和个小孩子抢吃的啊！”
程旭把她手攥得更紧，低声道：“嗯，往后有的是吃的日子。”
懂了他话里意思，凝碧脸不由一红，心下也生出几分期待来，嘴上却道：“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程旭又攥了她一下，这才松开手，把地瓜剥了皮递给她。
凝碧穿过来没多久就吃到了地瓜粥、炖土豆、烤玉米（只不过这些作物不叫这些名字罢了），也知道了这个世界土豆地瓜玉米已经普及多年了，心里颇为惋惜，本来这是穿越人（无论男女）必推的农业产品！后来发现辣椒也有了，只是市场不大，这边人多爱吃清淡口味，她就再没什么种田的想法了。她从小说上得来农业知识也就那么点儿，没什么新鲜点子可出了。
这香甜的烤地瓜在嘴里就没那么美味了。
她一边儿吃着一边儿同程旭说了整个走私事件。
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同程旭说这个业务，也是怕他担心，就一直没讲。如今是必须他在外头帮她了，不得不讲。讲的时候她多少还是有些心虚，不停观察程旭的表情。
程旭先是惊讶，之后皱眉，末了叹了口气，道：“这样的事儿，终是不太妥当，万一有什么，他们逃得掉，你却是……咱们是需要钱，也可以想别的法子。”
凝碧老实点头道：“这个我知道的，先头是双玉娇好意提了，也是为了帮我，我也不好拒，掏心窝子说句话，也是这利实在大，我，我也动心了，想着试试。虽然也有诸多顾虑，但是这个网可大着呢，他们也不是做了一年两年，一直稳稳当当的，想我也不会倒霉到这个份儿上吧。”
“谁都是这样想的，安知哪一日出事。”程旭心里也有些难过，若他能赚钱，何至于让凝碧去冒这个险。可也掏心窝子说句话，凝碧赚这个钱，总比卖笑赚钱让他心里更舒服些。
“好啦。我知道啦。等咱们的乐器行起来了，自然不用冒风险做这个了。”凝碧连忙哄道，又转移话题，道：“说起来，进来到现在还没问咱们琴做的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程旭脸上又有了笑意，“这个你放心。这个月我做了三把琴。倒是新寻了个叫大壮的木工学徒，手艺好，脑子也快，给了琴窗的样子，给我改了改反而更好了，他如今被师傅压制着，也多有不满，早想着自立门户却没有契机。我想，若是回头咱们支起架子了，给的工钱合适，他一准儿过来。”
凝碧连连点头，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对了，过年时候给他备份年礼，不用多少金银，一定要实惠，让他心里知道咱们是对他好的，这才能留下情谊，往后有什么事儿找他也就方便了。”
程旭笑道：“你想得周全。我原也是准备了些的，如今你这么一说，我想再添点儿粮米尺头，记得他家里也不宽裕，给点心匣子未免太虚了，不如给点儿实惠的。”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你也多打听着，看谁家里有什么人，比如有老人的，咱们多送些精细米面，有年轻媳妇的就送鲜亮的布料，要是小孩子多的就送些糖酥饽饽……”
程旭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想得这样多！”
凝碧皱了皱鼻子，“事儿架不住琢磨嘛，琢磨琢磨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