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清迈的路走得相当不顺利,三步一陷五步一熄火,步行推车的时间远远超过坐在车里的,实在好奇司机是怎么把车开进部落,且还要执着地开回去的。
第N次熄火。
树林茂密,闷热潮湿,前天下的雨,到现在路上还是泥渍飞溅,随便哪个草堆里下脚就是个泥水坑。
在这样倔强的生态环境面前,大家都妥协了,徒步穿过这片树林,在河边登交通船,晚上九点钟到某不知名小岛上休息。
天亮前,会有警用直升机来接人。
人困马乏,除了被迫扎三两帐篷,连篝火都不想升来,晏唯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啃面包,回头望望黑夜里攒动的人影。
月亮从水底下浮起,投下大片大片的黑影,这个岛比她来时歇脚的岛要宽敞,脚下的碎石也不再是光秃秃的,掺杂着不少彩色的贝壳和小海螺。
只能说明,这个岛更荒僻了。
身后的碎石被踩的咯吱咯吱响,她回头——
周峤从海水里冒出来,头发上的水滑向他光裸的上身,形成小而密的瀑布,到了不该看的地方,她也没有丝毫要回避的意思。
面包吃完,人到了面前,伸出手,掌心里躺着块长了绿毛的小金属,是节扭曲的拉锁。
晏唯把面包袋收起来:“我以为你没找到。”
留它在那是给他报个信,走的这趟路不太平,能避则避,但是现在再说什么也都晚了;她捏起拉链头,至今也不明白什么东西能悄悄地把它毁成这幅鬼样子。
周峤在她对面的石头上坐下:“怎么发生的?”
他跟着她的踪迹找过来,这么些天都没有机会坐下聊聊这个问题,猛一看到这枚扭曲的拉锁,晏唯一瞬间都有点恍惚,原来时间线无形中已经被扯得这么长。
晏唯摇头:“睡觉前是锁死的,醒过来就这样了。那晚下了雨,风也很大,我却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周峤说:“你竟然睡着了?”
“因为吃了双份剂量的药。”
周峤说:“不是长久之计。”
晏唯点头:“我看过的心理医生能组成个医学院,病历垒得像落基山脉,最后一个医生时常叹气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到了尽头,后来我不折磨他了,也放过自己。”
“你没有。”
晏唯笑:“我努力了很久,很久,但是没有效果。”
她只好与自己的身体和解了,就这样吧,彼此相处了二十七年,往后有幸相伴多久是多久,走这一段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周峤没忍住,还是笑:“这不是和解,是放弃。”
“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可症结不在我这,天使组织一天没有被一网打尽,我这毛病就好不了了。”
“晏小姐,你很执着啊。”
晏唯看他一眼:“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周先生不应该往积极阳光的方向劝我吗?比如忘记过去拥抱未来,前途一片光明之类的谏言?”
周峤冷笑:“我说,你会听?”
“万一呢?”
“晏小姐是个有规划的人,说不动的,我不想让我人道主义的职业生涯也走到尽头。”他收起那枚锈蚀的拉锁,揣进裤兜里。
好气!
晏唯把包装袋捏的咯吱响。
过了挺久,周峤才恍惚听见她说:“你说的对,我对人生的规划详尽到已经立了遗嘱,做过财产公证,给丹留了足额的学费和嫁妆,余下全部捐赠。”
虽然也没剩几个钱。
周峤看向她:“你父母……”
“不在了,他们是战地记者,妈妈在冲突区被拘禁的过程中感染了黄热病,爸爸被弹片击中,是2012年的事了。”
那一年是死亡记者最多的年份之一。
“对不起。”
晏唯说:“不是你造成的。”
她这样子,周峤反倒没话了。
远处有人叫他们去吃点汤汤水水,周峤伸手,扶她下来,晏唯摇头:“你先去,我接个电话。”
何应旬的电话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唯唯,现在还好吗?”
晏唯不想和他兜圈子:“问你想问的。”
“我听说你们已经在回清迈的路上了。”
“不是你报的警?”晏唯觉得好笑,事到如今,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有那么要紧吗?
何应旬耐心地和她解释:“医生给冯颖急救的时候发现了脑后的伤,这不是一般的跌打损伤,报警难道不应该吗?不能因为吴炜鸿和你认识,你就感情用事。”
晏唯冷笑:“我拦着你了?”
“唯唯,我们就不能好好聊聊吗?”
“不能。”她一口回绝,报了个地址,“现在在这个地方,还有八个小时会有警察带我们回清迈,吴炜鸿也没有跑路的打算,放心。”
何应旬语气有了起伏:“这是条人命。”
晏唯回:“还有问的吗?”
对面的男人叹气:“你们离开时,民宿的那间房还保存原样吗?”
“嗯。”
何应旬说那就好:“后天警察应该会再去趟民宿,我很担心,部落毕竟刚接近城市不久,观念还是不先进,没有保护现场的意识。”
晏唯觉得累得慌:“这里的游客很少,明天是三宝佛节,老板应该没时间管那间房。明天见吧,我有电话进。”
这次她是真没有忽悠他,电话那端亢奋的声音直觉得头疼:“哇哦,晏,你还活着,我太高兴了,你知道只有卡力特才会使我这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