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莲心并未及时答话,低叹一声后,自怀中掏出一饰物。上等的红玛瑙,雕成水滴的模样,坠在一根细细的黑绳上,再无其他装饰。只肖一眼,文奕便认了出来,惊喜道:“这是红蕊的坠子?”说罢四下环顾,问道:“夫人,请问她人呢!”
谢莲心表微微一僵,面上镀了一层迟疑之,沉片刻后方道:“找到她时,是在山脚下。”
文奕脑袋嗡的一声响,只听自己的声音颤抖如筛糠,“尚且活着吗?”
谢莲心一脸惋惜的摇了摇头,“只有一堆血衣,几块碎骨,还有这颗坠子!”说罢微微一顿,继续道:“追兵误将她认作是你,已经上报朝廷,现下全天下都晓得,呼延氏文奕已死,世间再无此人。”
“她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呼延文奕喃喃道,她现下只觉周身冷,如坠冰窖一般,而心又极疼,像是在被什么噬咬。当今圣上,以手段狠辣著称,是一个斩草必除根之人。呼延一族有一人尚且活着,追杀之人就会源源不断。所以,呼延文奕若想只身安全抵达嵬王山,只能是死人一个。所以,红蕊死了,顶着呼延文奕的名讳。
谢莲心道:“她本叫‘红泪’,阿珚怜惜她,为她更名‘红蕊’,却叫最好的匠人磨了这样一颗泪珠样式的坠子给她。阿珚予她的恩,今日也算是回报在你身上了。待我为她诵一段往生咒,望她来生能够喜乐一生。”说罢跪于那绣了嵬灵草的蒲团上,成段的经文缓缓诵出。
父亲死了,娘亲去了,红蕊也牺牲了,留她一人孤活于世做什么。
呼延文奕泪眼模糊,心里的仇恨更上一层楼。她决意暂且放过谢莲心,然后按着前世去侯府做假三小。父亲呼延浩半生戎马,保江山安稳十余年,却无白受冤。她要查明真相,为父报仇,为娘亲报仇,为红蕊以及呼延府三十几条人命报仇,所以她必须得去皇都城,必须得有一个身份。可笑前世将此希望寄托去瑞亲王身上,现下想来当真是愚不可及。
约么一刻钟后,谢莲心方才站起身来,道:“我一心想护你周全,可奈何能力有限。明日就去侯府吧,那样的宅门大院里虽少不了心斗角,可亦能给你一世安康。”
文奕眸底微动,半响后方才答道:“一切全凭娘做主。”
呼延文奕一未,却丝毫不觉困倦。现下,鱼肚稍稍泛白,花翎便忙着收拾起箱笼来。可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几身衣裳,一放珠宝的匣子,再就两本书了。
花翎掐腰站在衣柜前,愁眉不展道:“小的衣裳,样子大都过时了。待回了府,必定得先置办几身行头才行。”
呼延文奕回道:“此次回去,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低调些也好,免的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花翎懵懂的点点头,心里却是犯嘀咕,这大宅门里的规矩真是怪,堂堂侯府小,连件齐整的衣裳都不能随便穿。
待天亮堂些,谢莲心便来了,后面跟着香墨。呼延文奕见她走虚浮,且眼圈发乌,心下忍不住冷笑道:还是老!
果不其然,就在呼延文奕福身时,谢莲心忽的脚下一软往香墨方向倒去,香墨忙丢了手中的匣子去扶。
“夫人这是怎么了?”文奕忙凑上前去,叫道:“花翎,快些去请大夫。”
“不用!”谢莲心借着香墨的手,慢慢站起身来,“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了,无大碍,就是昨睡的有些晚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香墨便亟不可待的话道:“您哪里是睡晚了,分明是一整都没有睡。”
谢莲心表倏然一紧,对着香墨厉声喝道:“多嘴,还不去把经书拣起来。”
呼延文奕敛了表,望着香墨慌忙拣书的背影命令道:“香墨,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墨此刻已经把散落在地的经书重新装回匣子里,听文奕问话,忙转过身来,先是一脸胆怯的望了眼谢莲心,方才小心翼翼的回道:“前些日子,夫人机缘下得了半部《藏地经》,刚好与老祖宗手里的半部凑成整。只那经书太过破旧,字迹勉勉强强能认出来,所以”
“所以仅是抄了半部经书而已。”谢莲心埋怨的看了一眼香墨,截话道:“上了年纪,力难免要匮乏些,用不着大惊小怪的。”语气微嘲,故作轻松,眼白间分明的红血丝,以及神间掩不住的疲惫,令呼延文奕有一刹那的恍惚,谢莲心此时此刻,到底是真心实意对她,还是在演戏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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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便抄了,何必急在这一时。”文奕语气微急。
“孩子你有所不知,这高门贵府,愈是重声誉。当我无法接受葙儿离去的事实,方才对外宣称,她被仙姑化去做俗家弟子,可谁家好好的姑娘会去做姑子呢?”说到这,谢莲心声音有些凝噎,只得深吸一口气平了心绪,方才继续道:“这本《藏地经》下部,虽非孤本,可普天之下,也难再寻第二本。老祖宗是修佛之人,自是晓得它的珍贵。如此一来,府里之人,若想拿你当过姑子的事做文章,恐怕还得掂量掂量能否吃罪的起老祖宗。”
《藏地经》有多珍贵,她自是知道。只是前世,她并没有亲自送到老祖宗文尔佳氏手中。
“夫人这般为**劳,文奕感激不尽。日后若能在钟府安然落脚,必会助娘报葙妹妹被害之仇。”文奕信誓旦旦道,表郑重且真诚。
谢莲心点了点头,许是想到钟离葙之死,面上神有些悲拗,忽的微微一扬脸,面上悲痛顿时泻去几分,强颜欢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了。”说着将文奕摁在梳妆镜前,“今日回府,我虽有心替你谋划,可到底不能事事周全。”
呼延望着姜黄铜镜中的 ,眉目如画,致无双,可一颦一笑间,总是带着几分落寞与疏冷,让人亲近不得。
“葙儿走时,才刚满十二周岁,正是容貌多变之时。现在你回去,也是年方十五及笄时,再加上容貌又与葙儿有五分想象,要瞒过去虽非难事,但也轻易不了。”谢莲心说话间,将呼延文奕一头乌发拆散开来,自然的垂在身后,随即香墨递上一把剪来。
谢莲心道:“你额骨相较于葙儿要饱满些,蓄些碎发遮掩下还是有必要的。”
文奕忙道:“一切全凭娘做主。”
惯常的垂鬟发型换做如意仙髻,灼灼桃红的绢花斜在侧。远山黛眉几经修饰,终是长入鬓角细若柳叶。
待大功告成,呼延文奕对着镜子一番蹙眉效颦,竟觉与平日神相差甚异。
香墨痴痴的望了,喃喃道:“像,真像,除了眼睛。”
文奕心中却不由的突然冷了几分,今时今日,终究没有逃脱做一个替身的命运。钟离葙,她前世倾心演出了六年的角,演到最后,入戏太深,伤入骨髓。
换上一身鹅黄新装,呼延文奕攥紧了湿腻腻的手心,朝谢莲心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万福,朗声道:“钟离葙见过娘。”
前来接钟离葙的嬷嬷姓尚,年纪约么四十岁,长脸高鼻梁,细长的眼睛微微吊起,一副凉薄相。
谢莲心自是不能怠慢了她,道:“这位嬷嬷瞧着有些眼生呢!”
尚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水烟熏的黑黄的牙齿,道:“奴婢也是近两年才进府做事。”
谢莲心脸微微一僵,旋即笑了笑。
钟离葙不动声的瞧着这一切,心中闪过一丝快感。要知道,这尚嬷嬷可是侯府当家夫人赵芯月的人,此次派她来,就是为了给谢莲心添堵。三年了,侯府早已物是人非,怕没有几人还记着她这位娘了!
谢娘扶着贵椅的手攥的生疼,心中的怨气却不能发作。
尚氏适时道:“三小,谢娘,现下时辰不早了,若再不走,怕是天黑前赶不回府了!”
谢娘神一怔,张望了眼钟离葙,一抹决绝一闪而过,忙道:“那就赶紧启程吧!”
赶车的小厮叫旺福,口齿伶俐,舌灿生花,不消片刻便将香墨哄的眉开眼笑,远远瞧见谢莲心一行人自东苑走来,两人忙敛了笑,低眉顺眼的立在马车跟前。
钟离葙见香墨手里挽着一青底白花的b袱,心中顿时有了计较。谢莲心道:“花翎是后来买进庄子里的,对于府中诸事一无所知,即便她去了,也无甚用。我来想去,还是决定让香墨也跟着你回府,毕竟她服侍我多年,又是在府里待过的,规矩方面都懂,是个稳妥的,你用起来也顺手。”
钟离葙听罢,望了一眼香墨,见她满面伤怀,好似不舍旧主一般,忙道:“香墨一走,夫人身边岂不是没个伺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