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温柔的手覆在我冰冷的手背上,我抬眼,是慕容贵嫔温柔的笑脸,她朝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将方才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此番围猎,全属慕容瑜一时兴起,随行的队伍里只带了我和慕容贵嫔,也不知那待在冷宫里静养的丽妃,心里会是怎生的一番复杂滋味。
想着丽妃暗自里的咬牙切齿,我不禁微笑。
慕容贵嫔不由奇道:“妹妹笑什么呢?”
我侧首看她,笑脸越发残暴,“在想一位故人。贵嫔姐姐,你说咱们那位昔日风光无穷的丽妃娘娘,她此刻在做什么呢?”
慕容贵嫔亦是一笑,“说不准,她也在想着我们呢。”
恰好此时,我听闻身后有脚步声走来,回头一看,微微怔忡。
是他,南宫澈。
“平晋侯。”慕容贵嫔率先起身冷暄,有礼之中却流露着几分不一般。
南宫澈的眸光动了动,有惊痛之色划过,随即沉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涛。微一欠身,他向我二人行礼喊:“臣南宫澈见过两位娘娘。”
那样淡若流云的眼力,擦过慕容贵嫔身上时还带着几分笑意,到了我这儿就只剩下冷心透骨的冷色。
他看着我,淡淡开口:“泪妃娘娘,皇上特遣臣来传话,说是娘娘病体初愈,不宜久坐吹风,让臣护送着您回帐篷歇息。”
字里行间,提的皆是慕容瑜对我的宠溺疼爱,半点没提一旁活生生站着的慕容贵嫔。这南宫澈,莫不是闻声了我方才的话,有意挑拨我与慕容贵嫔之间的关系吧?
可慕容贵嫔的脸色云淡风轻,没有一丝吃味,反还微笑着打趣我:“妹妹,皇上可是真心疼你呢。就连围猎之时,也念念不忘妹妹。”
我却无甚喜色,只低头玩弄着腕口毛茸茸的貂皮。别人也许不知,可我心里却透亮得很,慕容瑜,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带有明确目标的。他,是真正可怕的无心人。
“有什么好值得欢乐的。不过,也就是如此罢了。丽妃当年不也是宠冠六宫,风光一时无两,可如今又如何?”我勾唇笑得嘲讽,心有戚戚然。
说这话时,我并无嘲笑丽妃的意思。说穿了,她也只是深宫里的一个可怜女子罢了。君恩,那是这世上最不坚固的东西。那个九五之尊的男子,他既能将你捧到最高处,给你世间女子所仰看的荣华,也就能转瞬将你从云端打进无底炼狱,摔得遍体鳞伤,再爬不起来。
“娘娘,请移驾回营帐。臣职责所在,请娘娘勿要为难臣。”南宫澈眼观鼻鼻观心,真个是客气冷硬。
一股热气涌上心头,我蓦然起身,拍案脱口道:“那我若硬是不依呢,你是否又要故技重施?素闻男儿膝下有黄金,难道平晋侯的膝下一文不值?”
这话,带着浓浓的赌气意味,一旁的侍女纷纷色变,惟恐我与南宫澈起了冲突,气氛一时有些紧张起来。
而南宫澈静静立在那儿,眼力温凉如水,竟没有说话。
一旁的慕容贵嫔看看我,又看看南宫澈,叹声气,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而她,走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就转身离开了。
“你……”南宫澈缓缓开口。
我却面色大变,指着他道:“你,快走。离我越远越好。”
护送我回营帐,随便支使个人来就行,劳动南宫澈,岂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了么?想起那日回廊下我问慕容瑜可是有何打算时,他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还有他一再勉励我往找南宫澈问丹碧的着落,我的心立时高悬起来。
这,莫不是一个骗局吧?
那双明净瞳孔闪过一丝亮光,是睿智的洞悉。本来,对于慕容瑜的用意,他一直心知肚明。那他,又为什么不拒尽,为什么要来?
低头轻叹间,却带了几分怜惜,南宫澈轻声道:“为什么?”
我急得脸颊涨红,见他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不由怔住,“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
那一刹,水雾漫上眼珠,我看着他,哽咽低语:“为什么,你果真不知么?若是你认真不知,好,那我本日便明确告诉你。”
吸一吸气,安稳心底汹涌如潮的情思,我方缓缓开口:“由于,无论你是沈沐昕,还是南宫澈,我都爱你。纵然知道不该不能,纵然你背弃了前盟海誓,纵然你是害我国破家亡的凶手之一,我还是这样傻傻地爱着你。”
“……”
我朝他微微一笑,捡起桌几上的一个空茶杯,就往里面倒茶,茶水是新泡好的,滚烫着冒烟。若被烫着一点,是会钻心疼的。而我一直紧抓茶杯,任由茶满而溢,一直滴到我的手背上,烫红了一大片。
“你,你疯了么?这是要做什么?”南宫澈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欲上前来抢我的茶杯和茶壶,低吼。
而我退后几步,笑吟吟地凝看着对面面容震惊的男子,带着几分苍凉与决尽,依旧往满了的杯子里倒着茶水。
任那手背上钻心的疼痛无尽蔓延,直至再也受不了了,才呼痛一声松开茶杯,任由它掉落地面玉裂成片,哽声道:“从前一直认为不能放下,就如这杯滚烫溢出的茶一般,认为爱好,就能保持。
而本日,我终于彻悟,终于能释怀,终于……能放下你。
只因茶满而溢,待到烫手,待到知道疼痛,就自然会撒手。
而这一撒手,于我,失往的不过是一个不爱我的男子,而于你,失往的,却将是一个深爱你的女子。
日后回想,即便是要难过,那个人也该是你,不是我。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恩断情尽,我再不会为你伤心为你难过为你执着。”
音犹缭绕在耳,人已决然转身,我微笑起来,庆幸此刻脸上纵横的泪没有为他所见。只是为何,脚下的步子竟这般沉重?
沐昕,我从前一直认为,你我之间,情深缘浅,不曾想却是情浅缘浅,你于我,竟是没有半分真心。
沐昕,转身的瞬间,我多么盼看能闻声你如往日那般再喊我一声“迟儿”,恳请我不要离往。哪怕今时本日的你我已再也回不往,可我还是心存奢看,你心里,对我对这段情,实在是有迷恋不舍的。
沐昕,知道我曾经多么爱你……
我隐隐听闻,身后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然而很快停下。他,毕竟是没有追上来。
营帐外侍女们着急地搓着手,见我回来,忙一齐跑来喊:“娘娘。”
众侍女中,跑在最前头的正是心莲与心梦。
“娘娘,怎的脸色这般丢脸?没事吧?”心莲握住我冰冷的手心,关心问。
“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那平晋侯,莫不是冒犯了您?”心梦紧接着又是一句,一面警惕翼翼地偷觑着我的脸色。
此刻的我已敛尽方才的哀伤,脸色如常,许是面色苍白,教心莲她们起了忧心。
可心梦分歧时宜的话不由教我蹙眉沉下脸来,不想还没待我开口教训,后头的营帐猛地被人掀开,女子清冽的声音传来:“心梦,你是泪妃身边的人,该是懂得规矩分寸的,怎的说话这般口无遮拦!谁给你这样的胆子,污蔑平晋侯,坏了你家娘娘的清誉,这罪名也是你一个小小侍女能担负得起的么?”
说话的正是慕容贵嫔。不曾想,她竟还没有走,等在这儿,可是有话要与我说么?
心梦被她一顿训斥,不由缩缩脖子,看一眼我,见我面无表情,忙不迭跪下认错:“贵嫔娘娘息怒,奴婢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还请娘娘恕罪。”
我淡淡扫她一眼,这才开口,“罢了,下往自领十大板子,也好叫你记住这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