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眼角的热和骤然失往,男子抽身离往,我不由揪紧心肺,眉宇成川字。
是门扉打开的声音,未几时,脚步声折回,有一股浓浓的药味袭遍屋子各个角落。
“迟儿,咱们乖乖喝药,好不好?”那样清越的嗓音,柔若东风,带着几分醉人的醺意,任谁听了也拒尽不了。
我依旧紧闭双眸,任他警惕翼翼地将我扶持起来,倚在叠加的厚枕上,安静地咽下他喂到嘴边的药,再也没有将其吐出来。
偶然有药汁流出嘴角,他也会仔细替我擦往,偶偶细语一句歉然。他就坐在我的身畔,细语絮絮,听来却不感到心烦,只觉甘之如饴。偶然,夜风偷偷从窗口吹进室内,他还会替我捞起散落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那样相对无言的岁月,如此安好。
沐昕,你可知,自国破家亡后,我心头第一次涨满了热和。
“主子,该喝药了。”
我回想,是心莲端着药碗在旁轻声语。一转眼,我已醒来七天了,那日的幸福仿若是镜中月水中倒影。一醒,就化为泡影。那人,再不曾进梦,再不曾来过。
“搁着罢,我现下还不想喝。”
见我没有回应地转过火往,复看着窗外的一池清荷发呆,心莲将药碗放下,轻声问:“主子,您有心事?”
我的眸光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主子,再不喝,药就凉了。太医吩咐了要让您趁热喝药,好生将养着身子的。”
闻着那股刺鼻的药味,我嫌恶地蹙眉,恹恹道:“那就病着好了,也许只有病着,我才干那样与他相见。”
心莲错愕,可那眼中分明还夹带着一缕,“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呢。”
“主子。”心莲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无措,似是怕我就此一蹶不振,或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我忽然朝她嫣然一笑,那些心事我独自深躲心底总是太难受,不若找个人倾诉一番也好。
“心莲,你知道么?病得很沉重那会儿,我做了一个很美很甜的梦。我梦见他来看我了,还对我好生温柔,一如当年的深情不悔。”
“……”
不顾心莲一脸的茫然,我笑了笑,接着道:“对了,你或许不知道我说的他是谁罢。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倾心爱恋了三年的男子。上元节那夜,我和碧儿偷溜出宫,我贪恋宫外的热烈,一个人走失了,还误进逝世巷被刺客追杀,是他从天而降救下了我。初见,他白衣如雪,眉目如画,我惊为天人。第一次见他时,我本来就爱好上他了呢。”
眼瞧着心莲眼底的忧色越来越重,我不自觉端起药碗,将那一晚浓黑的药汁仰脖一饮而尽,苦涩的余味缭绕不往,苦得我低头一阵猛咳,咳得眼泪流出来了。
“主子,您怎么样了?没呛着吧?”
我抬头笑,笑得眼泪哗哗掉落,“这药,是真苦哇。可再苦,也不及心里苦呢。”
心莲心疼不已,不由跪下,含泪劝:“主子,心莲恳请主子爱护身子,莫要为那些个前尘往事伤心操心了。有些人有些事,若求而不得,不若狠心抛弃。”
我忽而止住笑止住泪,定定看向她,在少女那张秀气的脸庞上,满是诚恳之色,我找不到一丝造作的痕迹。不由苦笑,“本宫原还一直认为,你是他派来的人。本日听你这番话,倒是全无掩护他的意思了。”
心莲的背脊一僵,忽然重重叩首,看着我的双眸,一字字道:“奴婢心里眼里,只有主子一人。谁若对主子好,奴婢便也对他好;谁若伤害了主子,奴婢虽逝世也要为主子报仇。”
我心头大震,缓缓道:“心莲,有时看你,真像本宫的碧儿呢。”
心莲的面部略显僵硬,缓缓垂首,“主子谬赞。奴婢,没有碧儿姐姐这个好福气。”
“咳咳。”不轻不重的两声轻咳传进耳内,带着几分警醒的意味,着实惊吓着了我和心莲二人。
回头一看,回廊拐角处,蓦然现出一袭高大的身影,龙章凤姿,半面背光半面明媚,嘴角噙着的那抹浅笑真个是*人心,绣金龙袍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慕容瑜,是他来了。
我很快回过神来,忙携了心莲起身,行了一礼,“臣妾参见皇上。”
尚未屈身,就被一双大手稳稳扶住了手段,然而那手却无一丝温度,“此处并无外人,爱妃身子未愈,就不必多礼了。”
我忙依言坐下,低眉敛气,一副温柔的小媳妇样。彷佛那一日,我从不曾与他红过脸、争执过。
慕容瑜打量我一阵,不禁点头而笑:“嗯,瞧这脸色倒是红润了些,想来再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我忙笑着附和:“是,谢皇上关心。”
既然还打算活着,还思寻着报仇雪恨,就不得不敛尽恨意,笑靥如花地与虎谋皮。他那日说得不错,他也是一介凡人,也是会有漏洞弱点的,而我只须待在他的身边耐心等候,机会总会涌现。
“爱妃怎的与朕如此陌生客气?朕,可还指看着爱妃早日康复,为朕打理后宫,分忧解愁呢。”
不知怎的,被他拍过的手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彷佛那是毒蛇猛兽般可怖。
慕容瑜面色微微一变,看我一眼,淡声吩咐一旁侍立的心莲:“此处风大,你回屋往给你家主子取一袭披风来。”
心莲略一迟疑,俯身恭谨答:“是,奴婢遵命。”
我却不欲与他独处,急急出声阻拦,“不必往了,臣妾并不冷。再说,此处没个奴才伺候着,臣妾亦有些不习惯。”
慕容瑜冰冷的指尖轻轻抚着我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那泛起的鸡皮疙瘩,忽而抬头,带着宠溺的笑,“云儿乖,别闹。瞧瞧你的手臂,还嘴硬说不冷?还是让人往给你取袭披风来罢。没的冻坏了爱妃,朕可是要心疼的。若说没人伺候着不习惯,不还有朕在你身边么?朕,可是极乐意为爱妃效劳的。你这奴才,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下往。”
心莲站在那儿,看看我,又看看慕容瑜,一脸为难状。
我情知慕容瑜的性子说一不二,若心莲不往,他是万万不肯答应的。暗自叹声气,我道:“没闻声皇上的吩咐么,往罢。”
心莲这才点头转身离往。
慕容瑜捡起桌几上的葡萄扔进嘴里,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丫头,对你倒是挺忠心的,竟连朕也使唤不动呢。对了,方才朕看你们主仆俩相谈甚欢,都在说些什么呢?也略捡一二说来与朕听听。”
我心头一颤,也不知方才那番谈话教他偷听往了多少,只垂首心虚道:“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妇人之见,并没什么的。”
慕容瑜躺在竹榻内,侧首看我,眼中噙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含味,教你猜不透他的心中所想,无故的就会在他眼前生出一份不安与局促来。
我极力掩下心中的忙乱,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往,语笑嫣然:“皇上怎的这般看着臣妾?臣妾病容憔悴,可比不得宫里的一干美人娇艳动人呢。”
他一手将茶杯接过放在茶几上,一面却顺势握住了我的手,轻轻磨蹭着我的手背,眉眼含笑,半真半假道:“是么?可在朕的眼中,爱妃容色殊丽,却是世间任何女子也及不上的。”
我不曾想过素来肃颜冷色的慕容瑜也会有这般甜言蜜语的一面,尤其还是对我这样一个对他恨之进骨的女子,不由怔住,当下不露声色挣出他的手掌,垂首作娇羞状:“皇上,臣妾哪有皇上说得这般好了?”
慕容瑜对我的明迎暗拒视而不见,顺势揽过我的肩,话语温柔:“朕可从来不说假话。爱妃美貌,可教一干闲人羡煞了朕的艳福无边呢。要不,那夜帝怎会干巴巴地从他自己的处所千里迢迢追来扶风相寻呢?”
我不欲与他持续讨论这个话题,不由抬头笑道:“皇上,臣妾给您倒的茶可要凉了,您怎的都不喝?”
慕容瑜呵呵一笑,倒是好性格地端起喝了一口,而我趁着这空隙溜出他的怀抱,坐回了自己的软榻。
“嗯,爱妃的茶泡得不错。茶韵悠久,齿有余香,朕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