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桃村
柳桃村里没有一棵柳,也没有一个桃。
村口只有两株老银杏。
这一日,村头来了一个年轻人,那男子衣着普通,浓眉似墨,看似是个性子很温和的人。
这样一个性子温和的人,来到了银杏树下,竟似发起呆起来,很久,看住银杏,怔怔不语,仿似银杏树上已开出了花般。
这男子正是李求剑。
李求剑虽从未来过柳桃村,但对柳桃村却并不陌生,至少心中并不陌生,由于九娘便就住在这里。
九娘姓仇,便就是与他早在十年之前就有了婚约的人。
媒妁之言,长辈之命。想不到过了十年之久,他终于还是踏进了这里,只是连当年为他定下这门婚约的长辈也已不在了。
这一次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来到了这里,固然他并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产生,但至少他总该来看看她才对,毕竟她已在此等了十年。
九娘居住的处所并不难找,由于全部村庄里的人不是姓赵便是姓陆,只有她一人姓仇。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她住的处所,似乎跟所有的住户都保存了必定的间隔,远远的建在村庄的最西头,看上往不禁孤单而且还透出一股哀凉。
据村头卖茶水的赵大娘说,这户人家便只有她一人,静得出奇,主人常年不出村,只在家纺线织布就连大门也极少迈出。
听说她已有了夫家,对方姓李,可是全部村庄里的人却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见过她夫家的人,更不曾夫家的人来迎娶她,想来是她的未婚夫八成在外早已有了新欢,早就把她给抛弃了。
李求剑听到这儿的时候,一颗心开端一直不停的往下沉,一直沉到了地面上,心下一时竟也不知到底是何滋味。
从银杏树走到九娘居住的处所并不甚远,可是他还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走完。
当他终于来到仇九娘居住的处所时,竹门紧闭,屋子四周是用竹枝围成的竹篱,一个热和而又略显孤单的小院。
李求剑缓缓穿过竹篱走进院中。
其时天已傍晚,竹窗下一灯如豆,竹屋内静偷偷的,唯有从窗内传出纺车转动时发出的吱吱响声。
这种吱吱的转动响声单调而又有规律,就似一个运转的生命却空无灵魂般,孤寂麻痹的转动着,李求剑的心已在滴血,难道这种单调的声音便已是她生命的全部,难道她一直过的就是这种生活?
这时,窗内纺车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就像是一段完整的心裁忽断为两截一般,声音骤然止住。
窗下印出的人影忽垂下头,不再做任何事,过了很久,忽从窗内伸出一只素手打开竹窗。
窗内的人儿却已侧过身子,面朝里而坐,只露出一头乌云秀发,云髻上斜插着一只碧玉簪子,李求剑只怔怔看住那背影无语,又过了许久,那背转的人儿才低低长叹一声,道:“是你来了么……”
那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沙哑低沉而又略带有一股具有穿透力的磁性,这种声音尽不同于花非花的那种铃铛般的嗓音,也尽不同于林燕天的那种柔美而又略带有些倔强的声音。更不同于唐叶儿那种妩媚自负飞扬的声音。
这种嗓音甚至不能说是很动人,但它缓缓滑进你心坎时,却又如敲击翠玉所发出的声音般,透出一股沧桑与无奈,仿佛牵动人最深底层的心弦,让人听了久久不能忘记。
李求剑怔怔道:“你已猜出我是谁了?”
那窗内的人儿静了一会儿,道:“你可知我这里已有多少年没有来过外人了?”
她似在窗内发出凄然一笑,又道:“十年了,都已整整过往了十年了,这日子过的可真快,一晃眼的工夫便已过往十年了,这十年认真是恍若一梦……”
她一声低叹仿似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过了许久,才似又想起窗外的李求剑来,这才又回过神来,语音中带有丝疲惫道:“既都已过往了这么多年你都不曾来过,本日为何又来了呢,难道你——你——”
李求剑目中有丝愧色道:“我……我……”
仇九娘沉默了许久,似是轻叹一声道:“你不用再说了,我已……明确了……”
李求剑垂下眼睛道:“你已明确什么了?”
仇九娘凄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已有多大了,十年之前与你初定婚约时,我尚只有十九岁,可是如今却已有二十九岁了,我记得比你还似乎要大上两岁,是不是,十九岁时能够明确的事未几,可是到了二十九岁时不能明确的事却已很少了,你既对这件事这般委曲,我又何必……定要委曲你呢?”
李求剑口舌发干道:“我……我……”他喉咙间就似被什么东西给咔住,眉宇间有着说不尽的哀伤,也不知是因自己的迟来还是因累及对方十年的青春而哀伤。
耳中只听仇九娘幽幽道:“你也不必感到内疚,这也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何况这些年来我也早已就……逝世心了,先前见你不来还只道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又岂可以儿女私情为重,但是……到了后来,却已渐渐明确,本来是你不愿,否则又岂有不来之理?”
她叹息一声又道:“我虽明确的不算早,但幸好却也不算太迟,更何况乡野村妇,无识无貌又岂能与你相匹配,这……自然是件很委屈你的事了,你既不愿却也不足为过。”
李求剑鼻头发酸,嘶声道:“九娘虽擅长村野,但所知所识又岂是寻常妇人能抵,你虽身为女子,但胸中的这份襟怀,纵是男儿却也难比,这段姻缘实是求剑不配,愚鲁之人累及你十年轻春,实是罪孽深重,本日罪人在此,或剐或杀……任你处理。”
窗内的仇九娘沉默了许久,低低道:“你也无需自责,纵然没有这段婚约,只怕我这十年之中也仍这般度过,我家姐妹几人命运皆是如此这般,想来我也终是难逃此劫,比起众姐妹来只怕我还要算是荣幸的一个……,所以你用不着有丝毫的内疚与愧歉。”
李求剑痛道:“我只道……这长辈之命的婚约,你心中必也是和我一样的不允,你我从未谋过面,我只道你心中必也是极其仇恨此事,又哪知……哪知……”
仇九娘苦笑道:“我若从未见过你的面,又岂会轻易就答允了此事,我心中若不愿意,又岂会苦苦等了十年之久……”
李求剑只听得全身一震,道:“你从前见过我?”仇九娘柔声说道:“不错,十年之前我自然见过你,只是你却不知道而已,否则我又岂会……”说到此处,便又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下往。
李求剑额头上冒出汗珠来,涩声道:“我虽无法让这十年的时间倒转,但我却可认为你做任何事,来补充这些年来你所受过的苦,你有什么难以实现的心愿,只管告诉我,我定会不惜一切也要为你办到。”
他神情异常坚定,显是心下早已拿定了主意,纵就是往办件天大的难事,他也尽不皱一下眉。
仇九娘听了,却忽喃喃道:“补充?我在此苦苦守候了十年又岂是为了稀罕你的补充,你可知这些年来,我到底用坏了多少辆纺车,织出了多少段布匹?”李求剑黯然道:“我也知道就是为你做再多的事,却也仍补充不了你这些年来所受的苦。”
仇九娘道:“我这十年来一共用坏了十三辆纺车,而普通人家却也不过只能用坏两三辆而已,也不知织出了多少布匹来,若拿这间屋子来盛的话,只怕十间却也不够;我告诉你这些并非是想向你倾诉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若真的想补偿什么,只怕你补偿不起,你若不补偿却也从来就不欠我什么,我的话你可明确?”
李求剑长叹一声道:“我……明确,可是我却只怕……做不到……”
九娘苦笑道:“你若真的想补充我,那你就对你心中的那位姑娘好些吧,千万莫要再辜负了她!”
话音未落,李求剑身子微微一震,道:“你又怎知……我…………”
仇九娘道:“你心中必定感到很奇怪,我又岂会知道你胸中早已有了心仪的人儿了呢,是不是,唉,实在这道理再简略也不过,正是由于你心中有了心仪的人,已到了非要做出选择的地步,这才终无法再回避下往才会来这里……,实在早在五年之前我便已猜出今天的成果了。”
既然已猜出五年后的结局了,却又为何还要在等到今天呢,难道也是个痴情的人?
李求剑心下茫然,难道认真似她所说的那般,已到了再也无法回避下往的地步,这才终来到这里?
仇九娘柔声说道:“她必定长的很是俏丽,是不是,她的命倒是很好,经过这番事后,只盼看你更该好好爱护她才是。”
李求剑苦涩道:“她本该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是我却只会……惹她伤心,这会儿她心中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我了。”
仇九娘叹气道:“这个世间总会有些不同的误会存在,当误会消失时便也就是人与人之间情绪更进一步的时候。”
她忽懒懒又道:“今个儿我也有些累了,本来你远道而来,理应备上水酒一份,好为公子洗尘,无奈孤男寡女总是不便,我就恕不相请了,公子……请回吧。”
李求剑伫立窗前,很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