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从江边走到东门,正好一辆马车要进城,布丁连招呼也不打,直接跳上马车。车把式刚要回头喝骂,一瞧是布丁,把嘴边的脏话生生咽回往,带有点谄谀的口吻说:“布丁啊,这是刚从哪玩回来呀?”
布丁叼着根稻草,懒洋洋隧道:“戏水往了。”
车把式道:“你可得警惕点,江里最近闹水鬼。都已经逝世了十七八个人了,据说水鬼专挑你们这十五六岁的娃娃下手。
布丁道:“切,少拿水鬼来恫吓你家少爷,水鬼碰到我就是他倒霉。”
“呵!口吻倒挺大,听说过些日子,知府老爷便要亲身来祭河神。你有种的把河神擒上来,替咱们临淄人争个脸面。”
“中(行)啊,不过到时候还得借你马车用用。”
车把式一愣,担心这坏蛋打他马车的主意,谨慎隧道:“要马车干嘛,它可是我的全部家当,贵贱不能借。”
“吝啬样,没马车本少爷怎么装河神哪,河神好歹也得有个马壮吧?我把它擒上来,能扛动吗?”
车把式见布丁是开玩笑,放心了:“嘿,你小子吹吧,到时咱们走着瞧。”
不一时,到了西门桥,虽有石桥,桥下却无水。因而桥上桥下好大一片空地上各类商贩云集,叫卖声,吆喝声,锣鼓声不尽于耳;凑热烈的,卖艺的,玩杂耍的,提鸟遛狗的布满其间……不一而足,热烈非常,既是县城的中心也是最繁荣的所在。除了下雨刮大风,天天都这样人隐士海,熙熙攘攘的。布丁跳下车,进了街心正中的“何记当展”。何记当展的老板是浙江人,时下浙商风行全国,似乎天生都是做买卖的料,很会做买卖。
布丁进了门,只扫了一眼,他就知道柜台后面正有一双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果然,盯他的是当展的掌柜魏寅生。
有仔细的读者问了:不是何记当展吗,怎么掌柜的却姓魏?
原因是何记当展的老掌柜老何,年轻时拖家带口来临淄创业,多年艰苦拼搏,终于置下一份不菲的产业。
毕竟人生地不熟,为了巩固何氏家业基础,遂跟本地大族魏姓结了儿女亲家。
本来老何就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干脆就招魏寅生做了上门女婿。
魏家在本地虽是大族,但论金钱则远不及何家,所以也乐得捡个现成便宜。
老何努力打拼的成果,终极不都是留给他们魏家吗?
然而,他们忘记了还有一个拉杆子(老何的另一女婿)。
为此日后还引发了一场官司,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魏寅生闻声脚步声响,认为来了生意,眼见来者是个十五六岁平民打扮的少年,往柜台前一站,只比柜台高不了多少,不由心生怠慢。那少年不慌不忙从怀里取出黄灿灿一物,魏寅生眼睛为之一亮,怠慢之心顿往,凭他多年的鉴赏经验,只一打眼,就知道少年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成色,根本不用往测。
布丁开口了:“我想当这个坠子。”
魏寅生伸手接过坠子,细细一瞧,是个惟妙惟肖的小金佛,人物虽小,笑意融融,眉眼口鼻,栩栩如生,金色古朴,显然不是个近代的玩意。在手里一掂量,重有一两,成色十足。魏寅生心中一阵窃喜,拿一双阴骘的眼睛高低打量布丁。这一切奥妙的变更俱在布丁眼中,布丁见眼力过来,则故作一副惊恐之态。魏寅生心中有了计较,板起一张马脸,厉声喝问:“你这寻凡人家的小子,哪里来的这等物什,我看定是偷来的。”
布丁道:“掌……掌柜,不……不是偷的,实乃是……是……自家祖传的,我爷爷卧病在床无钱抓药,要不也不会变卖祖物。”
“哦,你家中还有何人哪?”
“就一个年老的爷爷,我二人相依为命,平素就靠卖烧饼为生,爷爷这一得病,我们已经两天未尽食了,掌柜行行好,我等着银子给爷爷抓药,买米下锅呢。”
魏寅生看布丁一身寻常粗平民褂,身上还沾着些稻草,果有一副狼狈潦倒相。对布丁的话,也未加猜忌。自凡进当展门的,没有几个心甘甘心的,几乎都是各种原因被迫无奈,这样的事情魏寅生见得多了,他才不往深究物品来历,他倒是盼看别人越哀凉越好,那样他确当展生意才干越红火。魏寅生现在想的是怎样用最小的代价得到这个坠子,便问道:“那好吧,看你可怜的份上,就不追究坠子的来历了,说说你想兑换多少银两啊?”
“我也不知坠子值几多银两,掌柜看着给吧。”
魏寅生闻言心里乐开了花,略一思忖,道:“那么就给你……五两银子如何?”
布丁点头道:“好的,就五两。”
魏寅生本认为这少年会讨价还价,不想,他竟一口答应了。心下有些懊悔,这种呆瓜给他二两就不少。利欲熏心,伸手取了二两碎银往布丁手里一塞,道:“拿往吧。”
布丁道:“掌柜,这似乎只有二两纹银。”
魏寅生又拉起那一张马脸,冷哼一声:“这也算多给你了,休要多事,快快回往抓药吧。”
布丁道:“这哪行呢,说好的五两,——要么你把那个黑碗给我。”布丁指着柜台后面的一个铜碗。
“这个破碗不值钱,要它作甚?”
“我要拿回往给爷爷熬药,都说年头长的铜碗熬药特别灵。”
魏寅生眼里还真没把这个铜碗当回事,铜碗是七天前只用了一钱银子就收来的,虽说一倒手也能值个一两银子,但远不如眼前利大。魏寅生一揣摩,就给他加上这个铜碗最多顶三两银子,送走这个呆头再说。于是将碗塞到布丁手里,道:“这回合你意了,快走吧。”
布丁道:“既是当展总得给个凭据,我好日后赎回。”
这是当展的规矩,魏寅生也不好说什么,拿起笔开了张凭据,对布丁道:“若想赎回本物,最多给你七日,超过七日就不要来了。”
布丁没再说啥,揣好凭据出了当展。
魏寅生看布丁走远,一下了换了副嘴脸,大嘴乐得都快咧到耳根子了。老婆何秀花出来,问:“啥事乐成这样?也算是做了几年的掌柜了,瞧你没出息的熊样。”
魏寅生蹦到何秀花眼前,将金坠子亮在她脸前。何秀花追随父亲打理生意多年,也是识货的内行,只一眼,眼里大放异彩,急问:“押了多少银子?”
魏寅生伸出两根指头,何秀花道:“二十两?”
魏寅生摇头,何秀花有些扫兴:“二百两?”
魏寅生道:“要是二百两收的,咱们虽说尚能有赚但也不至于让你夫君这么兴奋了,是二两!我的好夫人哪。”
“哈哈,是哪个缺了一块的呆嘲货?——你限他多久赎回,万一他有了钱赎回往咋办?
“嘿嘿,我探听好了,一个半大孩子,家中就一个快逝世的爷爷,都两天没吃上饭了。听他爷爷病的那么重,先买上一石米,剩下的抓药请郎中都不知道够不够。他们上哪弄钱来赎回?我看,这坠子已是咱们囊中之物了。”
“你个逝世鬼,既是这么好糊弄的小子,干嘛还把铜碗给他。那只铜碗这就出了保期,白挣个一两银子。”
“瞧你吝啬样,区区一两银子也看在眼里,这个金佛一转手,怕顶少也得有二三百两银子的进项。”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对邋遢的夫妻俩乐着的工夫。
布丁从淄江药房拎了两大包药出来,穿街走巷,不一时,来到一处破败的宅院前。院墙只到布丁胸口,布丁对着里屋喊了两声,屋门吱呀一开,走出一名妇人。那妇人性:“布丁啊。”
布丁道:“婶子,我给大牙抓了药来。”
那妇人面带惭愧隧道:“哎呀,这如何使得,你哪来的钱?又让你消费。”
说着接过布丁的东西,看到那只碗,不由呆住,一时不敢接。布丁将碗塞到她手里:“这叫物回原主,完璧回……回张。”妇人闻言,眼睛立见湿润。
本来这家男人姓张,娶了江东曹氏,二人育有一子,穷人贱命好养活,因而也没正儿八经给孩子取名。
眼见儿子天生一副暴牙,干脆就叫他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