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城。>
大喜之日,章府装扮一新。>
鲜红的绸子和灯笼点缀屋顶,墙角摆满了古董瓷器、宝石盆景。>
桌椅挤满正院厅堂,连桌布上都细细密密地绣着百子图,其上摆放着玲珑剔透的杯盘碗盏,只等新人拜堂之后便开酒宴。>
放眼望去,无一处不精巧细致,奢靡得令人咂舌。>
新婚夫妇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正堂。>
鸾凤和鸣,一对璧人。>
坐在上首的章家老爷看着玉树临风的次子,满意地捻起胡须。>
立在一旁的礼生扯开嗓子:“一拜天地——”>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砰”一声巨响。>
两个守门小厮横着飞进来,一个砸中院子里正待开席的酒桌,另一个砸中高高垒起的礼盒。>
酒桌四腿一叉,稀里哗啦地瘪了下去,礼盒散落一地,无数珍珠宝石琳琅翡翠翻涌而出,将院子里弄得一片珠光宝气。>
所有人下意识往门口望去。>
一道纤细女子身影出现,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进来。>
她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身平民百姓的粗布麻衣,裸露在外的面庞和手腕却莹白如雪,绝非寻常百姓所有。>
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双似蹙非蹙的黛眉。>
美则美矣,却是一副沉疴已久的薄命相。>
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好像一身的活气都聚在了里边,眸如星子,顿时点活了这尊美人玉雕。>
女子双目一转,将脸颊边湿漉漉的头发别到耳后,欲语还休地将目光投向今日的主人公。>
宾客中有人认出来者,脱口:“是前朝公主宁音!”>
闻言,众人目光立刻“唰”地汇聚到今日的新郎——章家二少爷章申身上。>
众所周知,章家是前朝旧臣,宁音公主曾经与章二有过婚约。>
新郎章申眉头先是狠狠一皱,继而迅速松开,只留几分忧郁和无奈。>
“你怎么来了?”他目光十分复杂,似乎既不赞同对方的行为,却又无法对其过多苛责。>
他并没有婚礼被人砸场子的愤怒——宁音公主毕竟是个美人,这一幕就算被传出去,也只会夸一句章家二少爷风流多情,完全不会对他的声名造成什么影响。>
倘若性别调转,被找上门的是此刻正静立在一旁的新娘的话,大概又是另外一番画面了。>
“章郎,”宁音公主轻抚眼角,语调中透着几分幽怨,“你放心,我只问一个问题。”>
新郎章申幽幽叹道:“我们缘分已尽,你又何必如此纠缠不休。”>
宁音眼睫微颤,面色苍白:“既然缘分已尽,你昨夜又为何要一纸书信将我约去河边?又将我打晕推进水里?”>
众人一时哗然。>
“你在说什么?”章申震惊得跟真的似的,“我为何要这么做?”>
他大哥配合极佳:“宁音,陛下念在你与二弟青梅竹马的情分上,已经同意二弟纳你为妾,你莫要得寸进尺!”>
什么?>
一旁的新娘听到这里,又惊又气,险些将盖头扯下来。>
哪有还没拜堂就惦记着纳妾的!>
章申低声劝道:“宁音,我并没有理由杀你,不知道你为何会这样想,今日我也无意追究——回去吧,别让人看了笑话。”>
身着粗布衣衫的宁音公主看着这对兄弟的一唱一和,几乎要为他们的默契喝彩,这等演技,比起她来也不枉多让了。>
她的沉默让众宾客忍不住窃窃私语。>
“杀人这种事,我看不至于。”>
“这女人就是心怀嫉恨特地来搅局吧,章二少爷真是好肚量,这样都不生气。”>
章申的大哥见机立刻扬声喊:“来人,将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大门!”>
章家家丁立即气势汹汹地围上前去。>
宁音公主身形羸弱,一脸病容,好似风大一点都会被刮跑,被一群膀大腰圆的家丁围在中间,弱小可怜又无助。>
前后都是家丁,她吓得往旁边退去,踉跄着撞上离得最近的一张桌子。>
她扬起手臂,浑圆的桌板竟轻飘飘地立起,好似一面大盾,稀里哗啦的酒香兜头盖住冲得最快的那几个。>
始作俑者毫发无伤,只是吓白了一张俏脸,心有余悸地捂住心口,委屈道:“你们这么凶做什么?”>
那手指白皙纤细,全然看不出有拍飞桌板的力量。>
众人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横着飞进来的两个小厮,看向这位公主的眼神顿时变得犹疑。>
章家有钱,桌板用的都是上好的木头,又大又沉,被压在桌板底下的家丁满身碎瓷片,发出一声后知后觉的惨叫,其他人的脚步不由踌躇。>
“愣着干什么!”大少爷喝问。>
有个机灵的不肯承认是自己怂,吞吞吐吐地道:“二少爷大婚之日,总不能见血……”>
揍完人,宁音公主再次恢复弱不禁风的模样,泪光盈盈:“去年前朝都城被围,你们章家暗中勾结几个世家,搜刮屯积大量粮食,害得城中数十万百姓被活活饿死,还假托求和之名,欺瞒父皇和朝廷上下,勾结外敌,最后为了掩盖你们的所作所为,一把火将整座城烧了个干干净净。”>
涉及前朝之事,众人不便插话,骤然安静下来。>
他们虽然知道消灭前朝章家出力不少,却并不知晓其中细节,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贵族,不管背地里如何,面上都是一派“仁义礼智信”的端方,惊闻章家行事这般龌龊,当即就有人意欲拂袖而去。>
“你这是含血喷人!”章申脊背紧绷,表情僵硬,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既是我含血喷人,你抖什么?”宁音公主哀怨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落到了正坐在高堂之上的章老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