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风雪一更霜,陆贽一行人稍作歇息后,继续在白雪漫漫的大山中捱走,漫无目的,也总比坐以待毙好。副将也试过在雪地上插上长戟或留下红缨,可惜一场风雪后,白茫茫一片干净的让人绝望。
曾千军万马前挥斥方遒的帝王,此刻只能抬头望天。
“陛……陛下……”副将急奔到陆贽身边,指着前方一个黑影,不知是不是太盼望有人来救援,他闭上眼睛又睁开,那黑影离他们更近了。
“前面有人,我们有救了,有救了……”五十精兵全都挥舞着这手中长戟,雪山中不敢大喊,便用盔顶红缨代替。
这五十精兵,有激动者,迎风泣涕。
他们跑去与那黑影奔近,陆贽看着那个牵着老马的少年,他一向记忆超群,那少年,不正是去年青州旧城,他与韩沅救助的那个乞丐孩子。
“陛下,那少年是山中守林人的儿子,说能带我们出去。”副将兴奋的奔到陆贽跟前,干裂的嘴唇露出一口大白牙,黑黝黝的皮肤激动的能看出两坨红晕。
陆贽点头,他耳目聪于常人,早就听到了。
下山路上,少年将老马让给陆贽。
“你叫什么名字?”陆贽让那少年继续坐在马上,他们的战靴夹层均镶嵌铁片,是以这么多时日来,冰雪不曾浸湿。少年虽是鹿皮绒靴,看的出并不合脚,还有多处破损,定是改的家中大人的。
“铁牛。”少年答。
陆贽脸色微有一沉,不过风刀雨雪这么多时日,除了一身英气逼人的威势未变,刀削斧刻的凌厉轮廓依旧,那张儒雅俊脸,早成了塞外糙汉大叔,
是以他这小小的不悦,并没人发觉。
铁牛继续说:“你是那位漂亮姐姐的夫君,我记得你。”
“你还记得她?”陆贽问,这是她走后,他第一次,第一次与人云淡风轻的谈起韩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她,他是鼓气莫大勇气才问出来。
少年重重点头:“姐姐人很好,让人给我阿娘很多钱,还让商队带我还有阿娘奶奶一起,来玉函关找父亲。”
陆贽目光深邃的望着远方,原来她后来还曾叫人去探望过这孩子。
“我一直都记着姐姐,姐姐不仅心善,还很……美。”铁牛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晕,不好意思的害羞一笑。
陆贽也笑了,这一笑,好似对韩沅做的那些让他吐血的事儿,也没那么气了,小姑娘的优点就是人美心善,没有她,就没有他。
这种他曾嫌弃的多管闲事,救了他。
尽管铁牛带的老马识途,据走出大雪山还是要一日路程,到了晚上,虽然还是大雪山中,却已经可以看到冒出头的山壁岩石了。
再往下,就是山腹雪林,铁牛父亲就住在哪儿。
晚上坐在篝火旁休息时,铁牛解下马背后的粗布褡裢,大起胆子来到陆贽身旁。
陆贽虽未向他表明身份,铁牛也能猜出来,他是很大的官,因为,那些铁甲将士一个火堆,金甲将领一个火堆,独陆贽,一个火堆。他铠甲虽是银色的,却比一般他平日里能看到的银器闪多了,是精钢。
“大将军。”铁牛姑且这么叫,他从布褡裢中拿出一个瘦颈竹筒,“你能帮我把这个送给姐姐吗?”
陆贽接过那竹筒,示意铁牛一起坐。
揭开竹帽一看,是一朵用新雪保存很好的雪莲花。
“你一个人上山,就是为了找这个。”陆贽问。
铁牛点头,再次害羞起来:“本来要卖钱的,现在想送给姐姐。”
陆贽收起来:“好,我一定交给她。”
…………
第二日午时,陆贽等人终于走到铁牛父亲所在的山腹木屋,老远就见一个泼辣妇人揪着丈夫耳朵大骂。
“背时鬼,好好的儿子都让你看丢了。要是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娘和你没完。”
陆贽只见身边铁牛一阵风跑过去,将他爹从他娘的魔掌中解救出来,铁牛娘见铁牛身后跟着一大群军士,立马将儿子护在身后。
他们当初之所以在青州落难,就是北上寻夫途中,被玉朝那群当兵的强抢了盘缠余粮。
“阿娘,大将军是那位送我们找父亲的好心姐姐的夫君。”铁牛向母亲解释。
一听是恩人,铁牛娘立马改了态度,热情的迎陆贽等人进屋。
铁牛家这小木屋,五十几人说多不多,却也不少,若一下都涌进去,事后必费主人一番收拾。
陆贽只在外谢过夫妇二人的热情,并不进屋。
“你这婆娘,恩人们一路奔波,还不快去做饭。”铁牛爹终于找回一家之主的威严,安排妻子去做饭。
陆贽微颔首,想着守林人还是有眼色,免了他的一番尴尬。
他们挨饿受冻十几日,现在最想的,就是一顿热乎乎的饱饭。
“将军可是新朝皇帝派来驱逐北胡的军队。”铁牛爹曾经也是军士,可惜战场上伤了腿,才被派来守林,对战场局势自是比普通百姓关心的多。
陆贽淡淡说个是,便侧向一旁,周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他可不是一位平易近人的皇帝。
虽与铁牛说了一路,那是因为韩沅。
陆贽不肯再说话,副将是极有眼色的接过这个攀谈差事。
“北胡侵扰我朝边界二十多年,先朝皇帝也不肯管一管,来了就躲来了就躲,搞的那些胡人胃口越来越大,不知道新皇帝这次,肯不肯狠下心管一管?”铁牛爹问。
“陛下自是管的,我们此次,就是要打的北胡再不敢南侵。”副将道。
“都说不破不立,玉朝灭了,不知道这新朝立不立的起来呢?”
这话副将可不敢再接了,虚心瞟向陆贽方向,他知道这位陛下耳力极好。
“嗨!不管立不立的起来,今年,北胡可不没敢像往年那般肆无忌惮的抢,这新朝,还是做了回好事儿。”铁牛爹自问自答。
“要是所有当兵的都向你们这般有规矩才好。以前在老家,我们见到当兵的就怕。”男人们正聊着,铁牛娘已经端着冒着白气的一锅汤面出来,大声招呼大家一起来吃。
招呼完大头兵,铁牛娘拿出了柜子里最新最干净的一只花细碗,另盛一晚热汤面,让铁牛招呼陆贽进屋坐着吃。
吃食方面,陆贽虽是与兵士同滋味,但礼不可废,况且陆贽就没蹲着吃的习惯。
不客气跟着铁牛,在他家唯一有一张四方桌的堂屋里坐下,铁牛娘早将热腾腾的汤面摆好了,上面还撒了几颗绿葱花,这对十几日不曾食热滋味的人来说,看着就叫人口齿生津,脾胃大动。
即便如此,陆贽也不是急食之人,有条不紊的拿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