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欲晚,雷鸣阵阵,狂风席卷一场骤雨瓢泼而下,打落园中梨白一地。
直至进入黑沉而寂静的深夜,陆贽如尊雕塑一般,不知在那妆台前坐了多久,才起身走到绣帐旁那棵笔直倾长的玉莲花苞旁,触动莲瓣,白玉莲重重绽放,霎时间,莹润明珠之辉洒满一室,如皎月之光洁,金乌之耀眼。
饮卧起居方面,韩沅一向心思别巧。
陆贽脑子里闪现他们新婚那段时日,韩沅总像一个小太阳围着他转,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隔得老远就亮闪闪的对他笑,屋子里处处是她娇糯的笑语。
她是多久没对他笑过了。
如果说韩沅的离开已使陆贽心念成灰,当他坐在床上,扫到那枚静躺在枕畔边的牛角玉石,他已经忘了怎么呼吸。
等他再活过来,他额角青筋暴起,那封和离书,真正被陆贽捏成齑粉。
再一一抽开韩沅妆屉,他送她的砗磲娃娃,贝壳、书信、她生辰时他亲手刻的玉梅簪。
她……全都不要了。
陆贽唇角噙起一道讥笑,眼睛没有一丝温度。
好!她够狠!
榆钱儿杏眼儿在外守了一夜,第二日陆贽推门出来,她们发现,这位新天子,眼睛全是血丝。
陆贽在清居园中坐了一整夜后,再没有逗留江南片刻,立率二十万大军挥师北上。
一路所向披靡的破竹之势,不到二十日,陆贽就兵临东京城下。
城中勇冠侯府的老太君陆安氏等宗妇,早在陆贽还在鄞州之时,就命人将她们接往青州老家避祸。
大柱国赵康手中,不过陆贽一两个在朝为官的远房侄子。
他可没善心理会。
正义小天子崩了,老匹夫也不找新傀儡了,学陆贽请太后受玺,禁中黄袍加身,可惜被陆贽这个正主立于螭头之上一箭穿心。
赵太后被吓的瞪大眼睛瘫坐地上,仓惶下大喊护驾,可惜百官俯地倒戈,禁中将士全唯陆贽马首是瞻。
中原终定,陆贽入主集英殿。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朝新气象。
集英殿掌事总管齐连却发现,这位新帝,死气沉沉的。
就连礼部接连上奏的国号,都没定。
何况大臣们那些请新帝大封六宫,实际是那些有从龙之功的大臣私心想封妻荫子的折子。
毕竟这事儿,历朝历代都是皇后主持的。
这位新帝,没后宫也没喜怒,没日没夜的处理折子不要命。
祁连大公公就想不明白,新帝好歹是个二十几岁生龙活虎的大伙子,怎么活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寝宫集英殿,两点一线。
还不许人笑,有年轻机灵的大眼睛宫女,在御前大胆一笑,新帝瞪她那眼神,恨不得扒皮抽筋。
当场命人狠打八十大板!
第二天,殿前伺候的大眼睛宫女全都请辞别宫,再不敢伺候这位变态新帝爷了。
前朝请封六宫的折子久久得不到新帝回应,坊间很快就有人传,说新帝原配是位商女,前朝贱商,新帝当年是为了补亏空才娶的这位商女,你想啊!谁愿意把自己吃软饭的事儿拿出来重提,何况是九五至尊的天子。
新帝肯定是不待见这位原配,才不愿封后。
新帝待不待见原配齐连不知道,反正他一次也没见过这位原配娘娘,倒是前几日寿安宫的太后娘娘,亲自领着一个位叫砚香的宫人,长的倒是清秀端丽,就是那衣领口子拉的他一个老太监都流鼻血了,新帝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让人送出宫去五华山陪那位神帝朝的贤道君太后。
据说这砚香,还是从前在侯府中服侍过新帝的旧人。
齐连公公觉得,新帝就是不待见女人,或是行军打仗中伤了根儿,怕被人发现罢。
“那个没福气的贱籍商女,你还记挂着她?”
陆安氏自从当了太后,那个不是阿谀奉承,偏偏在亲儿子这儿碰了壁。
“你若不是朕的母亲,否则,朕也不介意送您去陪二婶。”
二婶陆连氏,就是将韩沅银镯子送砚香攀交情的哪位,陆贽登基后,再次不知死活的往陆贽龙床上先斩后奏塞美女。
陆连氏这一举动,直接掀起陆贽登基以来,新朝内廷中的第一场腥风血雨。
一夕之间,帝后三大殿及东西六宫的所有宫人,均遭血洗。
齐连大公公正是从这场血洗中,被陆贽亲自提拔,顶掉先朝留下的集英殿掌事。
祁连大公公作为宫人,地位升了,新帝的事儿,自然他知道的最多,却也更寂寞了,随意找小宫女攀谈的日子,再也一去不复返了。
陆贽倒没杀陆连氏,就将二房一家全发配去了大西北,倒是三房从龙有功的子孙,全都封候拜将。
陆安氏吸着冷气连连后退几步,罢了!反正这个儿子,从来就没听过她的。
安氏一族的子孙还靠她庇佑,何必这么早就与儿子唱反调。
她也是借砚香有心试探皇帝的底线,还是懿安宫一心养重孙女逗乐的太皇太后拎得清。
人都不喜欢被人管,何况是人上人的皇帝,哪怕你是亲娘亲祖母还是亲媳妇儿。
后|庭中太后都不敢再置喙新帝封后一事后,陆贽耳根终于清静了。
可惜他这皇帝位置还没坐稳一月,北境边界来报,北胡夷人在新王完颜宗献带领下,大举来犯。
陆贽再次率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留左相王退疾,右相张克勤监国,陆棕带军守禁中。
陆贽于十月初东京出发,一路上金鼓喧天,旌旗蔽日,那声势浩大的,不像是打仗,倒是暴发户出行,走到了哪儿锣鼓就敲打到哪儿。
如此,陆贽倒也没耽误北上行军的速度,十月中旬到玉函关,冬月初便将北胡打的节节败退,阵前亲斩完颜宗献。
暴雪中,陆贽亲带一队精兵,深入胡人王帐,直捣王庭,杀的他们十年之内再无南侵中原之力。
然时也势也,命也运也,非人之所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