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作甚?我一个后宅妇人,哪里能够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林姨娘惊诧的看着这个下人反问道。
说罢便让贴身丫鬟给了这个下人二两赏银便要将他打发了出去。
这个下人看着林姨娘看向自己意味深长的眼神遍体生寒,这才想到自己方才目睹了林姨娘如此失态的样子,怕不是要被填了府上哪口枯井去了。
吾命休矣!
下人战战兢兢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黄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向下滑落。
“怎的还站在这不动,还要我亲自送你出去么?”林姨娘看着这个下人呆在原地的样子,心情颇好的笑着问道。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谢过姨娘赏赐!”
这个下人听到看着林姨娘语笑嫣然的模样,只觉得心中一股寒气,慌忙跪在地上“砰砰砰”,扎扎实实的硬磕了几个头,接过丫鬟手上递过来的赏赐转身就离开了。
而一旁的丫鬟看着这一幕有些吞吞吐吐的,林姨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哪里不知道她到底是想问什么?
看到丫鬟费解的样子,她笑了笑说道:“若老爷需要我前去,自会吩咐人唤我去的,若不需要,那我怎会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过就是个后宅姨娘罢了,得老爷看重,勉强担着中馈之事,若我对嫡长子反应如此迅速,老爷心中只怕是多生嫌隙,因此啊,我还是在我这后院中绣绣花做做荷包多好。”
看着林姨娘笑得这般温柔小意的模样,丫鬟垂下眼眸,不再多说什么,安静的立在一边。
林姨娘之所以愿意让这个丫鬟守在自己身边,无非看重的就是她的沉默,能够将听到的事情吞下去,话也不多。平日里谨慎低调的她,也只有在这个丫鬟面前才得以放松一二。
别看她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甚至在这沈府就如同了当家主母一般,可是在沈太傅面前,她依然不过是个妾室,一个用来帮着管后院的女人罢了。
这边沈老爷大步赶到门口时,就看见场面一度狼藉,一群下人围着盛长安且劝且退,既不敢真的动手去阻拦他们的离开,又不敢真的放她离开。因此沈府门口便呈现了一幕奇特的景象:一群人围着盛长安边退边苦口婆心的劝说试图留下他们。可是盛长安但凡往他们身前走两步,他们又会迅速的后退几步,好像生怕被她碰到一样,可若是盛长安后退了,他们又会迅速围了上去。
沈老爷看着这一幕,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站在原地平息了一下气息后,才想着人群怒喊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嘈杂的人群顷刻间就安静了下来,圈中间的管家苦着脸小跑到沈老爷身边诉苦:“老爷您可算来了,您快管管大公子吧,大公子铁了心的要随公主离开,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管家甚至有几分羞愤的多了跺脚,觉得沈大公子这番行为简直是丢尽了沈府的颜面,一个一品官员的嫡子,竟然要随着名声狼藉的女子离开,哪怕是之前那个陆姑娘,也好过现在这个长公主啊!
沈太傅走到盛长安身前,沉声问道:“不知公主这是何意。”
盛长安歪了歪头:“这不是很明显么,沈大人看不出来?”
“你!”沈太傅气到手抖,指着盛长安的手颤颤巍巍的,转而看向沈傅云怒骂道:“你给不孝子,你是如何做得出来这种丢尽颜面之事的,一次不够还再来一次么!我沈家是如何亏待你了,要你这般羞辱门楣!”
沈傅云却只是看着父亲,轻描淡写的说道:“父亲真以为是我败坏门风,辱没了家门?”
虽然伏在小甲背上,许久未曾出过门的沈傅云此时看起来瘦的出奇,往日那虽消瘦却充满力量的身体已经变得瘦弱不堪,衣服空荡荡的穿在他身上,两只手在宽大的袖子中如枯骨一般,风偶尔吹起袖子的一角,亦能让人看到他那好像只剩皮包骨的手腕。
由此可见这具被衣服掩盖住的身躯已经是如何的形销骨瘦,可是那瘦的甚至有几分脱象的脸上满是坚定,此时充满光亮的双眼更是犹如两盏灯突兀的挂在脸上。
沈太傅本就对儿子破坏了自己的联姻计划而感到万分气恼,本想着关一关他,杀杀他那一身所谓的傲气,可没想到先是的他不仅没有求饶,反而更加听天由命。更别提今日,竟还要跟另一个女人离开。
一向在府上说一不二的沈太傅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浑浊的双眼中满是恨恨的神色,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啊,你果然是随了你娘,是个不安分的,都是个废人了竟还能勾搭得上公主,你可真是你娘的好儿子啊!”
“你也配说我娘!”此时的沈傅云听见沈太傅说起他阿娘,原来还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鄙夷的看着沈太傅说道:“你不配说起我阿娘,你连半分都不配。”看着沈太傅气的直哆嗦的嘴唇,他继续说道:“我自小便将你当作举世的大英雄般崇拜,可你却对我弃之如敝屣。我努力读书,努力上进,想要让你多看我一眼,可你却只会抱着二弟他们喜笑颜开,对我百般苛责。”
“我想过,可能因着我是长房嫡子吧,你不便多家宠爱,可我没想到,你竟是连娶了阿娘都是算计,而我的出生,更是在你的算计之下!”
“你怎能,怎能这般残忍,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给沈太傅说话的机会,沈傅云一股脑的将这些年心中的愤怒发泄出来:“可就算你再不喜欢我,我还是你的儿子啊父亲!你如何能够将我当作你党同伐异,攀龙附凤的工具!你假意与我缓和,对我示好,可那不过是你一贯拿捏我的手段,见我实在不从,你便另起一念。”
“我的父亲啊,你居然用毁了的名声威胁我,可我何时在乎过那些?你见无法用名声威胁我,便用我在乎的人的姓名威胁我,甚至连我的心爱之人,我的孩儿你的孙子,都如此的漠视。不能给你带来权势的人命在你眼中就这般轻贱么?”
说完这一大段话,沈傅云感觉压在心中的什么东西不见了,随着这些控诉都烟消云散了,往日苦闷沉重的心好像也变得轻松起来了,他抬头正视这沈太傅,轻声说道:“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父亲了,此前多谢您的养育之恩,可这恩,您敢受么。以前的种种我都只当过眼云烟,此后你我父子二人恩断义绝,死生不复往来。”
“你,你,你这逆子!”听到沈傅云这番话,沈太傅胸膛剧烈的起伏,显然是被气到极点,脸色通红,嘴唇不自觉的不断抽动着,眼看着他就要被气的晕过去了,盛长安忙上前挡在他们二人中间。
“沈大人不是一贯会用子女联姻来巩固地位么,虽说沈大公子是长房嫡子,但我好歹也是当今嫡亲的妹妹,独一无二的长公主,让沈公子服侍在我左右,也不算辱没了你沈家的门楣。”说完盛长安俏皮的眨了眨眼,小声说:“反正您当年,不也是放下身段才爬上来的么,怎的你是光宗耀祖你儿子便是辱没门楣了?”
“你,你们!”沈太傅被这二人连番暴击气的说不出话来。
可盛长安却还是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趁胜追击道:“沈大公子前面还有个夫人我都不嫌弃,您老气个什么呢,我倒是觉得沈大公子啊,比你可干净多了。”
“滚!!!”沈太傅浑身战栗的用尽力气朝二人怒骂道。好似在害怕那被他深埋在过去的不堪岁月,又好像是难以忍受盛长安的这番羞辱。
沈傅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垂垂老矣却一直不肯认老的父亲,他满心满眼只是恼羞成怒公主拆穿了他往日儒雅的假面,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那些话而感到一丝羞愧甚至不安。
沈傅云伏在小甲的肩头上轻笑了一声,将头低了下去,再不肯看他一眼。
背着他的小甲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却意外的察觉到了他此时心情的变化,正要开口说句安慰他的话时,却敏感的察觉到自己的肩头有些湿润,好像是被什么液体濡湿了一般。顿时心中就明白了什么,小甲只当不知,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调整了一个姿势,身子稍微侧了侧,让沈公子能够被他和牡丹挡住,让外人看不到他此时的样子。
听见这般失了分寸的话,看着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沈太傅,盛长安爽朗的笑了起来,本就艳丽的容貌此时更像是带上了几分魅惑,端得像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姬一般。
她转身婷婷袅袅的向外走去,一身红得彻骨的石榴裙就好似一团火一般烧伤了沈太傅,让他眼中剧痛无比。
“老爷,老爷!”
“老爷你怎么了!”
“快去请大夫,去叫姨娘来!”
......
转身离开的盛长安一行人,头也不回的走到一直放在沈府外等着不曾离开过的马车旁,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狼藉,混乱不堪的声音,沈傅云也只是在小甲背上愣了一愣,却是连头也不回,唯有吴伯,还是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他住了半辈子的沈府,这个将小姐生吞活剥了的沈府,又将小少爷害得如此惨烈的沈府。心中恨恨的记下沈府此时的样子,总会看到沈府崩塌的那一日。
待一行人坐稳后,小甲便驾起马车向公主府驶去,将沈府那一摊子凌乱不堪丢在身后。
盛长安看着自坐在车上起便沉默的有些异样的沈傅云,眼睛一转,她便扬起满脸的笑,活跃着气氛道:“你就这么走了,不怕沈太傅对你儿子怎样?”
本来是想着等沈傅云担心的时候再表明自己早有安排好显摆一场的,可是沈傅云只是认真的看着她,双手抱拳对盛长安充满感激的说道:“今日他出门久久未归,而公主却说是为他而来时我便知道了,想必公主定然是早有安排了。公主这般心善,定然是不会让他一个小孩儿受到什么危险的,心中感激实在无以为报,若将来有可能,我定当为公主做牛做马以报恩情!”
盛长安见沈傅云这般老成的模样,还一本正经的道着谢,着实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讪讪的笑着说:“没事,没事......”,她也不好说其实这事原本只是因着柳柳实在担忧,而她跑来惹这一通事,也不过是不想在公主府中待着。
每每一想到谢玉看着自己的那个眼神,盛长安都觉得心中极痛,鼻子好像被什么堵着一般酸酸的,可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玉,只好找点别的事情来做,好让自己分心,不去想那些事情。
马车内一时间相顾无言,耳边只听得到马蹄踏在路面上“得得”的声音,盛长安单手扶额,歪头懊恼的做了个为难的表情。
对着沈傅云这般一本正经的文人才子,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想了许久,终于还是从沈府说起,听到他刚刚那一番话后,盛长安便问道他:“沈府中除了你之外,我看那几个庶子都不过是尔尔,姨娘所养的孩子果然是这般目光短浅鼠目寸光,整日就盯着如何将你拉扯下来坠入尘埃,花生米粒大的脑子里也就只有沈府这一府之地了。实在是浅薄。”
见沈傅云听到她的话后终于有反应,将失去焦距好像陷在回忆中的视线看向她时,她跃跃欲试的问道:“不然我找人去把你那几个庶出的弟弟给......”,盛长安使了个做坏事的眼神给沈傅云。
沈傅云果然笑了,虽然已经瘦脱了象,可是这一笑却让盛长安看到了往年那个容貌与才名一齐艳冠盛京的沈大公子的几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