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下午。
用过午膳,小憩片刻,慕施惠换上一身素色衣裳,跟母亲交代一声,带上一个丫头,坐上马车往安定侯府去了。
安定侯府门口,下人远远地看到了庆国公府的马车,连忙安排两个仆妇迎了出来。
马夫跳下马车,将马车上的那个小杌子放在地上让车上的人踩着下车。
车帘被一双白净的手掀起,慕施惠缓缓从马车里出来,丫鬟这才放下车帘,跟在慕施惠后头出了马车。
“慕小姐。”仆妇站在小杌子边,连忙伸手要扶慕施惠。
慕施惠对她点点头,把左手递给了她,仆妇双手轻轻托着她的小臂,扶着慕施惠稳稳当当地下了马车。
慕施惠下车站定,仆妇忙松开手,垂首站在一边,后边慕施惠的贴身丫鬟赶忙快步上前,跟在慕施惠身侧。
“慕小姐,请。”仆妇在身侧领路。
慕施惠点头,扶着丫鬟的手慢慢走着,她与安定侯府的五小姐是闺中密友,往来是常有的事,她对侯府的布局熟悉得很,只是礼不可废罢了!
第一次到别人拜会长辈是必要的,之后来就可以不必这么规矩,只是慕施惠一向是恪守礼节的,没有人能够从她的礼数中挑出不妥的地方,如果一定要说不好的,那也只有礼数过于周全了。
慕施惠在二房夫人那里请了安,和二房夫人谈笑片刻,这才告退去了五小姐院子里。
“施惠,你可算来了。”宋五小姐放下手头绣了一半的帕子,上前拉住慕施惠的手。
“媛媛,好久不见。”慕施惠笑道。
“来的正好,你女红那么好,你帮我看看,我绣的这个帕子怎么样?”宋五小姐说着,拉着慕施惠坐到了榻上。
慕施惠拿起小案上的绷子细细看起来,看了片刻,抬头对宋五小姐笑道:“媛媛的绣工是越发精进了,可是练习了不少?”
宋五小姐笑道:“被我娘压着绣了几张帕子,烦得很,正好你来了,我也不绣那劳什子了,我们两个吃点点心说说话就好。”
慕施惠打趣道:“那好,那你可得把好吃的点心都拿出来,好茶也不要藏着自己一个人喝。”
宋五小姐戳着她的额头笑,“好你个小蹄子,我什么时候亏待你了,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慕施惠掩嘴轻笑,“是是是,我的好五小姐。”
两人一边吃点心一边聊天,聊了一会儿,慕施惠状似无意地说起,“对了,媛媛,我记得你那个堂哥新娶的夫人还挺标致的,这大半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觉得她人可还行?”
宋五小姐侧头看了慕施惠一眼,笑道:“今儿倒是奇了,你也开始好奇起这些事了?往日里我说那些趣事儿你可都是不大爱听的。”
慕施惠面色微红,不觉软声道:“只是那位夫人的长相实在对我胃口,便多留了个心眼。”
“得了吧!”宋五小姐一笑,“我那堂哥是什么东西整个帝都谁人不知?你是怕那美人被我堂哥欺负了去吧!”
慕施惠垂眸,咬了咬下唇,眼眶中泛出点点泪花,凝视着宋五小姐,略带哽咽道:“媛媛,我只是害怕,女子后半生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了丈夫身上,若是像你堂嫂那样标致的人儿都得不到丈夫怜惜,我实在是怕……”
宋五小姐走过来把慕施惠揽进怀里,“唉,你这个傻子,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你用得着跟她相提并论?”
慕施惠缩在宋五小姐怀里,依旧是肩膀一耸一耸地啜泣着,宋五小姐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她是个病秧子,爹不疼娘不爱的,唯一的弟弟也不争气,名声不比我那堂哥好多少,她有这样的结局,是早早就可以预料的。可是你不同啊!你是伯母的掌上明珠,又是各家夫人们都夸赞的礼数周全的姑娘,更重要的是,你还有皇后娘娘这个堂姐,你未来的夫君一定是一等一的好男儿。”
“我只是怕,男子总是多情,可我却只有他一人。”
“这有什么?”宋五小姐挑眉,“他不来招惹你岂不是乐得自在,到时候我们手头可比现在阔绰不少,我就约着你听听戏、唱唱曲儿、再养几个说书先生,到时候乐得快活,哪里还有心思担心那些个破人?”
慕施惠破涕而笑,“媛媛,你总是这么潇洒。”
宋五小姐笑道:“那是,我就是跟我那弟弟生反了,若是我是男子,我一定娶了你,哪里舍得让你受一点委屈?”
“油嘴滑舌,漂亮话谁不会说,你若是男子,那一定是英俊极了,身边的狂蜂浪蝶可不少,哪里还轮得到我?”慕施惠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两人相视一眼,一齐笑出了声,良久才停下来。
宋五小姐喝了口茶,抚了抚胸口,对慕施惠说道:“说起我那个堂嫂,实在也是个可怜人,我那个堂兄虽说武功不错,人却实在不敢恭维,我们府里的姐妹见了他都是能避就避的,他性子暴虐,院里的下人就没有没挨过打的,这回娶了堂嫂,我那婶娘怕他打了堂嫂被人传扬出去,到时候史侯府二房面子上过不去来讨说法,所以婚前就把堂兄院子里的下人都换了,换了一拨嘴严实的。”
“那……你堂嫂。”慕施惠小心翼翼问。
宋五小姐叹口气,“我告诉你,你不要说出去。”
慕施惠重重点头,宋五小姐继续道:“我那堂嫂性子实在傲,从来不肯向我堂兄服软的,我堂兄那性子,脾气上来手上没轻没重的,祖母怕人宣扬出去,都是偷偷地请的大夫,加之堂嫂的身子本就弱,一直缠绵病榻,我在祖母那见到她的日子都是屈指可数。”
慕施惠听了,低头不语,却听见宋五小姐继续道:“若只是这样倒还好,堂兄整日里流连在几个妾室处,堂嫂卧病在床至少得个安生,只是,偏生……偏生我这堂嫂怀上了。”
慕施惠惊愕,抬头看着宋五小姐,宋五小姐苦笑,“你也说了,我堂嫂是个极标致的,几个妾室虽然风流,但没一个脸蛋和风情比得过堂嫂的,刚成婚那几日才实在闹得荒唐,祖母给堂嫂赐镯子时,堂嫂的衣袖微微掀开,我们几乎每个人都看到了她布满淤青的手腕。”
慕施惠沉默不语,只是面色却有些凝重,宋五小姐没有看她,自顾自说道:“这次怀孕,大夫去诊治了,他说我堂嫂的身子太弱,这一胎会很危险,最好是不要。我堂兄听了,却说他的孩子是一定要的,大夫无法,只得每天用药材给堂嫂吊着。祖母问过大夫了,大夫摇头,表示侯府还是趁早准备后事,怕是生产那日会一尸两命,我那天听我母亲跟大婶娘说闲话,她们说堂嫂的棺材板都已经备好了。”
“很过分是吧?”宋五小姐问慕施惠,“就好像是我们整个侯府一起欺负这个女子。”
慕施惠想要说什么,却觉得自己真是找不到语言了,若说她前面那番作态是摆出来哄宋五小姐的,现在却是真的有些难受,她说的有一句话是真的,她的确是见过甄小姐的,那个女子天然一股气韵,让她心生自卑感。
有的人或许喜欢看美的事物被毁坏,但慕施惠显然不在其列。
“有什么办法呢?”宋五小姐的语气轻飘飘的,慕施惠看不清她的面色,只听她继续道:“那是三房的事,二房和大房管不着,祖母可以管,但她不管,她在意的只是侯府的名声。好好的一个女子就这样毁在了我们手中,我们侯府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干净的。”
良久良久慕施惠没有说话,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答应李长安来探听这件事情,这件事情让一向口齿伶俐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怎么样也无法逼自己说出宽慰媛媛的话,她也意识到,原来媛媛并不只是自己一度以为的潇洒爽利的女子。
两人坐了良久,宋五小姐慢慢地喝着茶,慕施惠手指抠进肉里,强迫自己装出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日头渐渐落了,傍晚时,有小丫头进来禀报,“小姐,夫人请您和慕小姐一道去前厅用晚膳。”
“知道了。”宋五小姐淡淡答应,然后看向慕施惠,“施惠,留下来用晚膳如何?”
慕施惠含笑,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罢了,不打扰你们一家子用膳,我也会去陪我母亲用膳就是。”
宋五小姐笑道:“也是,改明儿再请你早些来,我们就可以一道用午膳了。”
慕施惠辞别了二夫人,坐上马车回了庆国公府。
回到府里,慕施惠筋疲力尽,晚膳也没有用,匆匆让丫鬟伺候笔墨,写了一封信递给贴身丫鬟,对她道:“我最近新得了几个曲谱,你亲自给慕堂哥送去!”
贴身丫鬟结果信封,来到了慕庄的院子里。
彼时慕庄正在看书,听了下人传话,平静道:“送进来。”
丫鬟把信封呈上,慕庄挥退下人,打开信封看了。
慕庄面无波澜地看完,能感受得到慕施惠写这封信时的针扎,她涂涂改改好几处,可能原本是有些想粉饰太平的,内心纠结一番,又有些不忍,毕竟那个女子,真的是李长安在意的,将心比心,慕施惠狠了狠心,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只是在末尾交代,让李长安不要宣扬出去,因为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她不想辜负媛媛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