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一拍,韩大人起身向在座之人作揖,面色肃穆道:“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我们现在便开始吧!”
顾老夫人、简夫人梁氏、百里亓夜均颔首示意。韩大人得了回复,又道:“今日请几位前来,是为了协助调查。此案涉及京城权贵,皇上极为重视,望三位能细细回想当日情节,助本官尽快查清此案,逮捕真凶,给三位乃至全京城的权贵一个交代!”
顾佑之声音淡淡回道:“大人放心,小女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简夫人忙也跟着道:“我们尚书府也是!”
百里亓夜只颔了颔首,并未言语。
“那好!就由顾长姝先说说那日的所见所闻,可曾有怀疑之处?”韩大人首先将目光落在了顾佑之身上,“今日是协助查案,不是三堂会审,顾长姝坐着回话便是!”
顾佑之点点头,她是最先接触的车夫,从她问起也是情理之中。
“当日情况紧急,数难齐发,虽然日后细想也有所心得,发现了细微的蛛丝马迹,但最令小女怀疑且认为是重中之重的,是车夫临死前对小女说的话,他要我提醒母亲莫要食言,在他死后,请把剩下的佣金交给他的妻儿老小!”
此言一出,堂上顿时炸开了锅,顾佑之称之为母亲的人,岂非是伯阳侯府的当家主母……孙氏?
孙氏刹那间成了众矢之的,各色眼神纷纷落在她的身上,震惊的、怀疑的、难以置信的、恼怒的、鄙夷的……让她应接不暇,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顾佑之会摆自己一道,她也没想到顾佑之会这么直接就说了出来,一时间真可谓是方寸大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处之泰然!
“我就说嘛,多半就是她做的!韩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尚书府做主啊!”这口气在梁氏心里憋了许久,她早就怀疑是孙氏干的,找上伯阳侯府时也吃了不少脸色,现在听闻顾佑之这般说词,顿时觉得委屈难当,便要当场告状!
顾老夫人也变了脸色,她转脸看向顾佑之:“佑儿……”心里五味杂陈,一直以来,她都是宠信这个渐渐出息的长女的,对她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孙氏,可是这件事……实在令她很难相信!
孙氏平时是心术不正,她也都看在眼里。可是孙氏毕竟有自己的两个孩子,作为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子女多打算也无可厚非,自己也是过来人,这种事情历来屡见不鲜,孙氏能对原配夫人的子嗣好,那是她宽容善良,若是不好,也是人之常情,她虽不愿见到这样子家宅不宁的场面,却也并非不能理解,这也正是为何自己明知道她在暗地里对嫡子嫡女使绊子,却始终没有真正重罚她的原因。
人都是自私的,这原本没什么错,哪个府里不是这么过来了,莫要说孙氏现在是一府主母,就算是府中的小妾通房为了自己的孩子尚且还要争上一争!可是让她相信孙氏为了儿女前程,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等地步,她是怎样都接受不了的!
所以这一次,顾老夫人选择了怀疑顾佑之的话!
她定定地看着顾佑之,有这么重要的线索,她为何早不与自己说,偏偏拿到这大理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自己这个做祖母的在她心里的地位,还比不上这些不认不识的人?!
这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别有用心!
“住口!逆女……”顾寄松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崔国公和简尚书。
文臣下朝后被皇上留下议事,结果就晚来一步,没想到只是这一步之差,就又一次将长久以来话题不断的伯阳侯府推上了风口浪尖,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这个愈发凌厉的女儿!
简夫人梁氏一见自家老爷来了,顿时有了底气,哭嚎道:“老爷,你可要为我们邈儿做主啊,邈儿可是我们的独苗,万一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要我怎么活啊……”
她的哭嚎也并非全然是为了给韩大人施压做的面子,那车夫的死状她可是亲眼所见的,若不是儿子半路跳了车,那抬回来的,可不仅车夫这一具尸首了!
这看似是一场外表惊心动魄,实则伤亡不大的谋杀,但生死在那个时候,确实只有一线之隔,饶是百里世子武艺出奇的,不也受了重伤吗?
所以这件事决不能善罢甘休,那凶手定要严惩不贷!她心里认定了孙氏就是凶手!
“伯阳侯这是何意?佑儿只不过是为了协助查案,将当日所见所闻如实说而已,伯阳侯如此气急败坏,难道你认为是佑儿刻意诬陷顾夫人不成?”国公夫人陶氏毫不客气道。
一见到顾寄松这副是非不分的模样她就来气,且不说佑儿说的是真是假,单凭他这一味袒护孙氏责怪佑儿的态度,就能看出佑儿在他心里排个什么位置,简直就是枉为人父!
“既然伯阳侯如此偏袒正妻而苛责长女,我看佑儿也不必在伯阳侯府再住下去了,左右她也是我们国公府的小姐,一碗水端平还是不难的!”
她这几句话说出来,众人看向顾寄松的目光便变了味道,陶氏这分明是在嘲讽顾寄松偏袒正妻苛待长女,若是这正妻长女是嫡亲血脉,还可赞扬他与妻子伉俪情深,可这顾长姝乃原配所出,这是全京城人都知道的事实,这里面的内容就多了。转念间,堂上的窃窃私语就变成了公开的指责。
顾寄松顿时红了脸:“佑儿是我伯阳侯的女儿,凭什么要养在国公……”他话没说完,就被陶氏毫不留情地打断:“伯阳侯也知道佑儿是你的女儿,可你就是这么对待女儿的?连她的话都没听完,便武断呵斥,哪有一点为人父的模样!”
顾寄松不善与人争辩,尤其对方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妇人,自己又不占理,可谓是哑口无言,理屈词穷。
顾老夫人的脸色也是沉了又沉,两府夺女事件随着佑儿的长大也持续了近十年,没想到国公府到现在还存了这份心思,今日还是在这种情形下,实在是怎么看伯阳侯府都是不在理的!
她心情不好,连带着看顾寄松和孙氏的目光也变得阴沉,哼,真是一个也不让人省心!
孙氏一见情况不妙,忙出言澄清:“各位莫怪,实在是佑儿此言太过荒谬,才得侯爷如此反应。
采茹自认不才,可嫁进伯阳侯府这几年,一直是兢兢业业,孝敬母亲,侍候侯爷,爱惜子女,精心掌府,不敢出半点差错,这些侯爷也是看在眼里,故不相信我会如此作为,才会一时心急责怪于佑儿。”
她转头看向顾佑之:“只是佑儿,不论你的话从何而来,也要三思再出口,不是母亲怀疑你,实在是你这话漏洞太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若真想这么做,有怎么会让那车夫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埋下如此大的隐患?
而那车夫,既然早有准备,又为何会跟着你一块去死,难道那些佣金,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吗?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死前说出那样的话,可种种迹象看来,实属污蔑啊!”
她没有说是车夫污蔑她,还是顾佑之污蔑她,漏洞她已经给挑拣出来了,剩下的就交给在场之人自己去想,只要她们不蠢笨,自会想通其中关节。
而众人也没负她的所望,怀疑的视线大多又转到顾佑之身上,一时间,怀疑、谈论、八卦声不绝于耳。
啪……啪啪啪!“肃静肃静!”韩大人终于发话,因为今日只是协助调查,并非正是查案,是不该用惊堂木的,但堂上已然人心涣散,案情愈发扑朔迷离,不用惊堂木,根本静不下来,因此他的惊堂木便用的不是那么连贯。
“顾长姝,你速将那日情形细细道来!”
“是,大人!”顾佑之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不卑不吭道:“那几日,我迷上满香楼的枣泥糕,日日出府去买,这满香楼的掌柜可以作证。因不愿劳师动众,因此每日出府都是徒步而行,后来祖母知道此事,责怪我在外抛头露面,却也没有阻止,只提醒我哪怕是坐马车也好。出事那日,我照常出府,正好府外停了辆马车,车夫说是奉老夫人之命在此等我,我不疑有他,便上了那辆马车。”
“传满香楼的掌柜前来问话!”韩大人吩咐下去,转而问顾佑之:“那马车是何模样。”
“模样朴素,与往日所乘大不相同。”顾佑之答话。
“那车夫你可见过?”
“从未见过!”
“那你为何问也不问便上那辆马车?”
“我说过,就在那前一日,祖母因为我在外抛头露面心生不快,暗示我出行乘车,第二日便有马车停靠门口,说是奉了祖母的吩咐,实在巧合。祖母性情低调不喜张扬,这马车的布置实在符合祖母的风格。另外,府上一直是母亲掌管,人员调动我一概不知,见几个生面孔也是常有的事,多番原由综合下来,我才未曾多加考虑……”
韩大人点头了然,“顾老夫人可曾为顾长姝备了马车?”
“不曾!”顾老夫人实话实说道:“佑儿天资聪颖,性情温顺,一向听话,我示意她出行乘车,她定会明白并且照做。备车这等小事也只是一声吩咐而已,并不繁琐,因此我只交给她自己去办,并未下过什么命令。”
“如此看来,这凶手必定潜藏府中,并且对顾老夫人了解至深,不仅知道顾老夫人与顾长姝的谈话,且深谙顾老夫人的性情喜好。还请老夫人和顾长姝细细回忆当日谈话时,在场之人有哪些。”韩大人眯着眼,深思顾佑之话中的蛛丝马迹。
听闻这凶手极有可能是侯府里的人,堂上险些又炸开了锅,落在孙氏和顾佑之身上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怀疑这么简单了,要么是主母谋害嫡长女,要么是嫡长女自导自演,不惜以身犯险,栽赃主母,总之是逃不过监守自盗的事实了!
“祖母喜静,寿辉堂里向来无外人,那日除了四个大丫鬟碧春、盼夏、惜秋和暖冬之外,便只有祖母贴身伺候的桂嬷嬷和二弟顾怀安了。”
“谈话时是何时?”韩大人又问。
“晌午已过,太阳西斜。”
“府里可曾安排教书先生,为何二少爷会出现在寿辉堂?”大多府邸都为幼子幼女设学堂,以作学前教育,而府中学堂虽不如国子监那般正式,却也是有时辰规定的,午休过后,正式开课时机,二少爷的出现不合规矩,韩大人便问了一嘴。
“韩大人……”顾寄松和孙氏齐唤道。顾寄松不明白此事怎么会牵扯到小小的顾怀安身上。而孙氏更是不允许儿子的名字在这个时候被提起,安儿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要是传出去他曾是大理寺怀疑的对象,仕途必定多受阻碍,她心里一急,不由得便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