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宴臣按住她的手，温声哄道：“别怕，医生说你的喉咙被勒伤了，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他的手心干燥温暖，曾经她无比贪恋，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这只手，只能让林明曦联想上面沾满了林家人的血，再怎么暖都是靠林家人的血温起来的，她毫不犹豫的，重重甩开他的手。
季宴臣一怔，尚未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排斥是为何，林明曦已经快速爬到了床的最里面，躲在角落里。季宴臣微微蹙眉：“明曦？”
林明曦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紧贴着墙角，她低着头，偶尔瞥季宴臣一眼，眸子里都带着警惕。
这个样子的她，倒是让季宴臣想起她刚到季家那会。
那时候她对周围陌生的人和物都非常小心翼翼，有一回，他忙事务忙得忘记家里还有个孩子，没有吃午饭，她明明饿得肚子疼，却一个字不敢说，直到晚上他下楼用餐，看到她蜷缩在沙发里，问她怎么了？她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却看着他掉眼泪……
大概就是那个含泪的眼神触动到了他某一根神经，从那之后他越来越宠着她，直到把她惯得无法无天，成了个上天入地的混世魔王，他还以为再也没机会看到她露出这幅神色，没想到现在就重温了。
季宴臣心下莫名地觉得好笑，眉头松开，没有强行将她拉过来，只将本就温和的声音愈加低缓：“是不是汪清的死吓到你了？”
汪清的死……林明曦的脸色一白，也就是说，她小姨真的……
死亡这个词，大概没有人比林明曦体验得更加深刻。
十年前她跪在林家别墅前，亲眼看着父母、姐姐还有佣人四具焦尸被抬出来，十年后她又亲自感受了她小姨眉间血的温度，他们怎么……怎么一个个都要离开她，她没做错什么啊……
小姨……她和小姨好不容易才解除误会，她以为自己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冷冰冰地回忆过去，可一转眼，怎么连她也死了……
林明曦无法抑制心中的悲呛，将头埋得更低，嘴唇轻颤着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丛林中亲眼看到母亲被猎杀的小老虎，两只耳朵难过地垂下，小爪子无所适从地抱住自己的双腿。
季宴臣从没见过她这么难过，眉头再一次拧起来，忽然间意识到，即便汪清这些年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但毕竟是她的亲人，她的死，还是能让她如此难过。
亲人，亲情……季宴臣不知想到了什么，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沉声道：“那种时候，如果阿慎不杀汪清，死的人就是你——医生说，再晚一点送来抢救，你的喉咙骨就要被她掐断了。”
林明曦听着他的话，闭上了眼睛，她的脸色苍白，黑睫毛垂在眼睑上十分显眼，看起来单薄而脆弱。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汪清那样掐她的脖子，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模样，其实是为了保护她，为了让阿慎相信她们没有和好，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可是……她怎么不想，她是她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她都走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季宴臣看到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担心她的身体，伸出手去想碰她：“明曦。”
林明曦蓦地睁开眼，看见他的手伸过来，一把抓住，张嘴就咬下去！
——这个人，是害死她爸妈，她姐姐，甚至她小姨的人！是他，就是他！
林明曦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心里的恨和苦，话说不出来，只能这样用劲儿地咬着他，让他疼，让他跟她一样疼！
她恨他，真的恨他，恨他为什么不能手下留情，为什么一定要杀她全家？更恨他当年为什么不一起把她杀掉，反而要对她那么好，让她对他养成了十年的依赖，以至于现在知道真相如此痛彻心扉！
林明曦有一颗虎牙，咬人是会疼的，季宴臣却只在她咬上的一瞬间眉头皱了一下，而后便毫无反应，也没有推开她，是看着她，像纵容自己养的猫发脾气。
他的皮肤被牙齿刺破，出了血，林明曦也尝到了血腥味。
林明曦心尖狠狠一抽，没出息地疼了，眼眶里无声地滚落下了泪水，全都砸在季宴臣的手臂上。
她咬他，他不会怎么样，就当给她当沙包让她发发脾气，但是她哭，季宴臣没办法无动于衷，他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眉头皱得比刚才还紧：“哭什么？”
林明曦咬得牙龈生疼，牙齿渐渐使不上力，干脆松开了他的手，身体无力地靠在床头，拿手背遮住眼睛，嘴唇苍白，唯独嘴角染了他的血有一点红。
她呼吸紊乱，一抽气，眼泪就大片地沿着脸颊落下来，她想不出来……她想不出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季宴臣愈发感觉她情绪不对劲，想抹去她的眼泪，林明曦却想躲开他的手，季宴臣干脆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沉声：“别动。”
林明曦身体一僵，没有再挣扎。
季宴臣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那些眼泪，脸色明显不悦，语气压制着：“被咬的人是我，我都还没怎么样，你反倒哭起来了。”
林明曦没吭声，当然她现在也是出不了声，牙关紧闭，但嘴唇却在颤抖，眼泪也还在掉，一双眼睛通红。
季宴臣用手帕擦掉她的眼泪，可她今天的泪腺分外发达，整条丝绸质的手帕都被她的泪水浸湿了她还在哭，连鼻头都哭红了。
她这个可怜模样，到底是让季宴臣心软了，他将声音放得更低：“阿慎我会罚，汪清的遗体我也会风光大葬，可以了吗？别哭了。”
林明曦含着眼泪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把推开他，背对着他躺下，拽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连头也一起蒙起来。
季宴臣看着床上那鼓起的小包子，一直在颤抖——分明是躲在里面哭！
他两条长眉一下子拢紧，以前阿谨开过玩笑，说想惹一贯喜怒不显于色的季宴臣生气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林明曦掉眼泪。
那时他还训斥过他胡说八道，现在看，果然不假。
季宴臣本想揭开被子，不过想到她此时可能更像一个人静静，便收回了手，在床边静静站了小半个消失，才无计可施地出了房间。
林明曦在被子里听到了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挂着水珠的睫毛颤了颤，她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