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后的聚会通常会热热闹闹的到第二天, 十几年来从未有一次是这样,关门谢客,一言不发。
云欢在南汀的家靠海,风浪稍微大些, 声响钻进空荡荡的别墅里。今年的风尤为猛烈, 狂风暴雨来临的前奏。
家里装潢是中式古典, 硬挺雕花的红木太师椅,老爷子坐在主位, 眉快拧到一处,怒气无处喷发。
大屏电视播放出云欢几次的表演,室内安静得只剩老爷子不平的呼吸声。
云欢闭着眼睛, 她跪在地上四个小时了。室内没有暖气,潮湿冰冷的寒气顺着地面攀爬进膝盖的骨缝, 肆无忌惮的流窜。
腿麻了, 膝盖很疼。
“爷爷, 先让阿欢起来。”云忱说着, 伸手想去抚云欢。
“混账东西!”
老爷子的拐杖啪的一声敲在云忱的手骨上,力道之大, 云欢甚至觉得这是会让人骨折的力道。
“爷爷——”云欢转头对管家说, “去请医生过来!”
她踉跄站起身,垂眸去看云忱的手。红肿一片的辊印, 她看着就觉得疼。
“哥哥……”云欢力道用得很轻,她眼圈忍不住泛红, “很疼吗?对不起……”
“不疼。”云忱抽回手, 没让云欢在看,“小丫头片子,道什么歉。”
“爷爷, ”云欢深呼吸,尽量维持礼仪,诚恳道,“请您就事论事,别把哥哥扯进来。这件事和他没关系,您要发火冲着我,行吗?”
“好一个就事论事。”老爷子嗤了声,拐杖点着云欢的脚尖,“给我跪着!我让你起来了吗?”
“……”
云忱还想说什么,云欢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管了。
“先去处理伤口,我自己能行。”
“……”
少女重新跪在地面上,即便已经是四个小时之久,她的背脊一如既往挺直,像直尺量出来的端正大方,任何情况都压不弯她那根倔强的脊梁。
这就是云欢,他教出来的好孙女。
他也从未想到过,这样的孩子竟然把会把骨气用到这个境况里。
老爷子压下那股怒火,“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时间跨度有点长,大半年了。”云欢实话实说。
“大——”老爷子气得一阵咳嗽,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云欢:“您喝点水。”
“少给我卖乖!”老爷子的拐杖敲得吱呀作响,淹没过外头翻涌海浪声,“退学,关禁闭,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反省!”
云欢一字一顿,意思坚决,“爷爷,对不起。”
“阿欢!”老爷子满眼泛红,“我培养了你十八年,不是为了让你去玩这种乱七八糟的曲!你还记得你当初是为了什么学琵琶吗?!”
“我没有忘记初心,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爱他。那些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您可以放下成见,客观点去听我们在做的音乐。”
云欢知道这个时候需要顺着爷爷的情绪说话。说来也可笑,这十几年的察言观色突然在一夕之间失了本领。
“你还想让我去听这些破烂玩意?”老爷子瞪大了眼,怒气累积到顶端,“所以你前段时间,半夜也是在琴房里练习这些?”
云欢应得干脆利落,“是。”
“老李,去把阿欢琴房里的琴谱拿过来!”
管家怕事情闹大,动作极快。
刚才出来急,琴谱上只有几张琵琶曲,其余都是ra新曲还有她做的笔记。
那是她这十几天练习的心血。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音乐?”老爷子声音里皆是不屑,他当着云欢的面,“现在,我也想让你看清楚了!”
云欢抬眸,纸张撕裂开的动静像是是在她心头划拉开的伤痕。
那点心血被撕开,再撕开,最后只剩下细小飞舞的雪片,飘飘摇摇的被摧毁干净。
很神奇。
她居然一点都不想哭。
云欢站起身,“爷爷,我们能用冷静的方式来交谈,但您现在已经不冷静了。”
老爷子怒火中烧,拐杖敲在云欢的膝盖上,声响更甚之前。
“我让你跪下!”
云欢力道失控,半边腿跪了下去,疼得她脸色煞白。她倒吸了口凉气,撑着地面,微微颤颤地站起来。
是,什么情况都不会压弯她的脊梁。
这是她要走的路。
要站着走的路。
“怎么,你今天是想彻底气死老爷子我是吧?!”
“不敢。”云欢尽量控制声线,不让声音颤抖,让自己看起来礼貌。
“我还记得我刚被爸妈放弃来到南汀的时候,是您手把手教我,告诉我,这儿不会有人再欺负我。您教我琵琶,教我礼仪,这些我都很感激。可爷爷,您是不是也忘了,我被您关在庙里琴房里房间里的禁闭。”
云欢现在还能想起来,没开灯的琴房很黑,开了灯的琴房亮得晃眼。她要抱着琵琶,重复无数遍一段她谈不好的曲,一直到天明,到日暮。
一个人。
永远都是一个人。
从记忆以来的童年,除去抛弃,只有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