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朋友,因为您总会给我练习不完的曲,长到看不见底的八个小时,因为弹不好,您抽在我身上的拐杖,十天半个月也消不掉。”云欢笑,“您总说我爸妈教不好我,可您思考过您的教育吗。”
她要多么努力,才能换来他的一句“琵琶弹得还行,小小年纪肯吃苦罢了”。
云欢闭了闭眼眼睛,将自己从那段黑暗的记忆抽离出来。
“我能理解您,我也很感激您这十八年教会我的一切。”云欢说,“但这十八年来,我唯命是从跟随着您,就今天,我只是做了件我想要做的事情,您何苦如此急躁?毕竟,这是我的人生不是吗?”
老爷子哑口无言,也不知是不是被气的,脸色涨红。
“为什么您不肯听我解释两句呢?我在做这件事,并不代表我就不会好好练琵琶。我分出了原先两百倍的精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为了不辜负您的期望。”云欢说,“有些时候我也想问问,您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独立思考的人,而不是琵琶的附属品,又或者是您亲手掌控着的提线木偶。”
外头海浪疯狂席卷,黑暗的天空暗沉沉地压下一片,密不见底的乌云袭来。
“所以呢,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在指责我对你不够好?还是你翅膀硬了想要离开这个家?”老爷子面色紧绷,锋利的话语比外头的天气还冷,“我告诉你,你如果你还要玩这种破音乐。从今天开始,你再也别进这个家门!别说你是我的孙女!”
一直挺着背脊的小姑娘,终于弯了。
云欢那只膝盖受了伤,站着动作已是困难,更别说再进行大幅度动作。她跪在地上,真心实意地磕下三个响头。
每一下,声音都极为清晰。
“爷爷,对不起。”
这是云欢过过南汀最冷的一年。
少女重新站起身,拂开膝盖上的灰尘,得体的礼仪半点不显狼狈。
她不是没弯过腰。
她本就是跌跌撞撞,从荒地里开出的花,历经磨难再直起她的背脊。
往前走。
要永远站着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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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出来,云欢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身上没有手机、现金。她这么一个理智的人,知道自己现在这个举动有多愚蠢。
可她竟然不后悔。
云欢有些想笑。
可能是跟裴颂辞待久了,她终于沾染上他的少年气了。
说到裴颂辞,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
说好的一起跨年,最后她还是失约了。
她不知道该走哪儿去,兜兜转转,又回到海边。
南汀的海危险又温柔,你开心时,这便是片温柔的海;你难过时,这便是片危险的存在。
她曾经不止一次生出要变成一只鲸鱼的念头。
好在,现在没有。
她有哥哥,有裴颂辞,可以体面的当个人。
可惜没有rick的歌,她得一个人熬过这漫长的一晚。
今天是年三十。
她又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云欢静静地看着,今天没有星星,月亮躲进云层。
冰凉掠过耳畔的风,没过脚踝的湿冷海水,她置身于这片黑暗,似乎在这儿待到天长地久,就能掩盖掉她没有家的事实。
“阿欢——”
云欢真觉得自己现在上头,她都能听见裴颂辞的声音了。
他在两千公里外的北宁,怎么可能。
太上头了。
云欢一动未动,抱紧双膝继续看海,冰冷的温度将她侵蚀同化。
那上头的感觉还在继续,周遭突然多出阵熟悉的气息,冷冽的雪松香围绕,外头汹涌的风被分割在这个怀抱外。
裴颂辞抱着她的力道很重,像是要将人裹挟进骨血。
“笨蛋。”
云欢怔愣了几秒,像是呆滞的木头人,“你怎么……”
“不是说了,一起跨年。”裴颂辞哑着声,“宝贝,冷吗?”
少年声音低沉又温柔,比海面上的星月还要浪漫,轻轻呢喃宝贝的时候,像是能安抚她所有的负担。
云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和爷爷对峙的时候还是条理分明,半点无落泪的痕迹。到裴颂辞这儿,情绪突然像是开闸了的江水,她怎么都控制不住。
她眼圈的水雾蓄满,怎么都流不完的那样哭。
毫无形象,毫无理智。
云欢声音哽咽,那阵厚重的盔甲终于卸了下来,锐利的剑戟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疤。
她说:“哥哥……我没有家了。”
她没有家了。
爷爷也不要她了。
偌大个人间,怎么她永远也找不到归途。
“有,我还在这儿,怎么会没有。”裴颂辞抚着她单薄的背脊,紧拥着她。
“没有了……我又被抛下了……”云欢根本听不进去他说了些什么,场景一幕幕在眼前放映,“我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