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宁县城四十多公里的小山村，一直都是蜿蜒崎岖的山路。以往是天微微亮就徒步进城，回到家时已繁星点点，要是村里知道某家有人要进城，户户都是给钱托买肉回来，买次肉不容易，进一趟城更不容易。附近人都说:“要是家里有辆自行车，进城起码有了坐骑，要是有辆摩托，五十光棍也会有老婆。”穷人也有穷人的笑话，虽然有些现实。
离开呆了二十五年的上马村，看着直达云霄的乡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心心默念着:“红梅，我走了，等我混个熊样我在回来找你，谢谢说了我那么多，给了我闯荡的信心，但是我不能拖累你，下次若还回来，我再带着你离开。”
经过读书时的小学校，来到下马村，下马村离自家上马村有五里地，可下马村却比上马村富了不少，原因是下马村人丁兴旺，地多人广，村边有条大河水资源丰富，有道是近水得福。
一人骑着一辆摩托经过，车头后视镜下方处还系着红绳，想是刚买不久，车尾沙盖处朔胶牌上，还有一则广告:“赛赤兔超的卢——神马牌摩托。”
断旋羡慕的想:“要是我有这样一辆摩托，跟王媒婆提亲估计不难了。”不，也许……也许刚骑车的就是下马村的村支书，想起红梅的话，他真想到下马村看看这村支书到底什么样的，自己与王媒婆相中女婿的标准究竟有何差距。算了，赶路要紧，别人发财有发财的道理，与我无关，最主要的是脚踏实地的走好自己的路。断旋又在赶忙着，他知道，今晚月牙夜，山里的路不好走，随即加快脚步。
终于看到县城的指示牌，天已暮色，街灯渐露通明，一路走来悟出一个道理，越靠近城里的地方越富裕，建筑由从土房子逐步到高楼。县城街口都是农用机械化产品，还有摩托车行，神马摩托那大大的广告招牌，一位艳丽的女明星骑着一辆女装摩托车，似乎买了这车，人和车都能带回家。
断旋第一次晚上到县城，他对县城里一切充满着惊喜，又对这个抛弃他的地方憎恶。也是，即然生了他，还没看清这世界，却又要抛弃他，幸而遇见奶奶。一想起奶奶眼球中白晶部分又莫名冒出了几许红丝。
来到县城，第一件事就是找二牛，不管工作还是着落都看二牛啦，虽然二牛叔也不知道二牛在做什么。
找个有公用电话的小卖部，按着二牛叔给的电话号码播了过去，没有听到久违二牛的声音，却是一个女人甜蜜的声音:“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还以为播错，一连播了几次……
“这犊子！”断旋怒道。小卖部略带风韵的老板娘用犀利的眼光打量着他，断旋只好无奈的离开了。
想把草药卖掉，药材铺早早关门，一家人吃天伦饭去了。
城里的大排档，夜市开始兴旺起来，找了家面馆，随便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疲惫的身子，歪曲的影子，华灯初上却找不到该去的方向，黝黑的皮肤，一身汉臭，佝偻衣衫，路人投以鄙夷的目光。
看到一家祥和旅社，摸着口袋零碎的票子，还没住过旅社，应该落脚一晚明天在做打算。
祥和旅社妹子用怀疑的眼神，跟断旋说明旅社的报价:“最低的单间三十元一间，无电视单人床，配卫生间。”
断旋欣喜道:“能睡觉，能洗澡就好。”
妹子道:“请出示身份证。”断旋愣住了，他是奶奶捡回去养的，根本没有户口，更别提身份证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妹子又加了句:“按照公安机关要求，入住旅社必须要身份证登记才能入住。”这句话应是常说，说得很流利还带点强硬的味道。断旋只能恢恢离开。
县城的广场此时正热闹，婆妈舞刀弄剑，叔姨抱臂欢跳，二胡风琴交汇欢快的旋律，观众却不少。断旋看过一轮已疲得毫无兴趣，在不远处花圃带就地躺下，心中自我安慰:“真好，旅社还没电视看，此地还能欣赏载歌载舞，现场直播。”渐渐的无力睁开眼睛……
梦里红梅带着他送的兔子，凄厉地哭诉着对他说:“为什么走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向前推了他一把。“你走吧，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红梅转身就跑。
断旋好难过，追了过去，一直追，红梅渐行渐远，还是追不上……
广场的晨练没有晚上吵杂，只有录音机在独唱，鸟儿或许受到干扰，没有叫得那么清脆。暖春的蚊子虽多，还是野不过山里的蚊子，对于皮粗肉厚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想起昨晚的梦还心有余悸，追红梅追得那么辛苦，醒来还是那么累，心想:“要是红梅跟我跑出来，也许要露宿街头了，还好他做了明智的决定。”
摸摸身上的口袋，发现空空如野，想起梦里红梅昨晚推了他一把，定是贼光顾了他，自己懊恼起来，梦里定是红梅提醒，他却没有醒起来，懊恼切齿之极，献血给城里的蚊子还遭城里贼，如今身无分文，早餐都没着落，打电话的钱都没有真是越穷越见鬼。
怕啥，在山里怎么都饿不死，何况在城里，回头一望，还好一箩筐的草药还在，真是老天保佑，赶紧换取票子在说。
药店的胡老板是老熟人，五十出头，戴副花眼睛，喜欢低着头斜起眼睛看人，断旋辍学后，代奶奶每月贩药到药材铺了，他也算是看断旋长大的。断旋告诉老板，奶奶去世了，自己是最后一次贩草药了，想在城里找份工作，可是没有身份证做什么都难。
胡老板叹息道:“唉，这人总是要走的，节哀顺便吧，没有身份证，工作上的事叔也帮不上你，可惜你不做药了，我又少了个货源，凭你最后一次货，这次多给你点，如果你找不到事做，还回去采山药跟叔说一声，叔大力滴支持你。”
商人就是商人，最后还是为自己后路着想。断旋也不道破，拿着赚到的十几张“红太阳”，连连道谢，心中打算:“除非满山长的都是草药，要不打死也不回去。”
这回断旋聪明了，把钱学奶奶那样，把钱塞脚上袜子里，他知道钱是肮脏的东西，却能让人伪装得圣洁。
一车站旁，一断臂乞丐盤膝行乞，地上一张“求助”文首的白布乞书，字整句凄，旁边一个装有少许零钱的大破碗，乞丐见路人经过就叩首，偶尔引得几人围观。
一年迈阿婆牵着一孙子路过，唬着孙子说:“你看不听话，不好好读书，以后就长大变成这让样子。”小孙子吓得不敢多看，走远才敢回头偷瞄一眼。
一辆公车到站，车上下来五六人，一年轻人看了下乞书，丢了几块钱在乞碗里，乞丐改为跪姿，俯首点地道:“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这一幕断旋看在眼里，这世界比自己难的大有人在，自己有手有脚做乞丐资格都不够，掏几十块钱放在碗里，乞丐以同样以他的独有的方式感恩着。
断旋又打二牛的电话，听筒里还是昨天那女孩子那句老话，失望无助毫无方向。
对街的香满天大排档，一大红纸“招工”二字，吸引断旋的眼球，没有身份证也总要试试看，反正二牛一时联系不上，等二牛联系上了，人都饿死了。
大排档的老板娘此时正为中餐客流高峰打点店铺，一见土里乡气断旋进来就道:“小伙子，我们这里没有饭要。”
断旋未料自己未语先受辱，真想旋起他那吓人的怪掌，想想自己的确落魄潦草如丐，自己又在求份工作，忍辱负重回道:“老板，我是来找工作的。”
老板娘把胸前装钱的腰包往后一甩，脸色由阴转晴:“啊，小伙子找工作的啊，你瞧你找工作也要穿得像样点在出来嘛，不过不要紧，店铺目前正缺人手，你一定能吃苦吧?”
断旋举起他那怪掌道:“能吃苦，在家经常砍柴烧水做饭，不过……就是没有身份证。”
老板娘心里犯嘀咕了:“没有身份证有若有人介绍都不要紧，可这娃这样来历不明一身脏的，怎敢引来一身腥。”委婉的跟断旋说:“哎呀，我说小伙子，不是我不想收你，这没有身份证，这派出所要是查起来，我这店就得关门了，况且还要拿身份证去办理健康证呢，卫生局那关也过不了，没办法呀。”
断旋预料会有这样的结果，这没身份证没户口就如同死的人一般，只能失望的离开。
正在街边叹息自己命苦时……
忽一酷发精瘦小伙拿着一宣传单闪到自己面前，嘴角刁着根香烟，腰夹个小型公文包，不知道是否眼睛本来就小，还是被吐出的浓烟熏到了眼睛，特关心道:“大哥找工作啊。”
“是啊！”断旋惊奇的回应道。
精瘦小伙道:“大哥应该不是附近人吧，想找什么工作?”
断旋发现自己没想好，随口答道:“能养活自己就行，不过没有身份证。”
精瘦小伙扬起嘴角，从口袋拿出一红色的烟盒，夹出一根过滤嘴递给断旋道:“大哥找工作找我就对了，没有身份证不要紧，来！先抽口烟。”
断旋有点莫名其妙:“我不吸烟，没身份证也能找到工作?”
精瘦小伙呵呵笑道:“大哥，我是皆诚中介服务有限公司的，专门为群众介绍工作，你看下我们的宣传单，写字员，搬运工，保安保洁员，工厂技术学徒工，什么工作都有啊，没身份证没关系，由我们公司来担保。”
断旋像看到美好未来似的，凭着自己勤奋好学，应能找口饭吃，便问:“写字员是做什么的?”
精瘦小伙道:“大哥会写字?会写字就行，就是帮公司抄抄写写工作，很简单的，不过写字要工整，就是介绍费要高点。”
“还要介绍费?”断旋疑惑不解。
精瘦小伙解释:“那当然了，单位介绍工作给我们，我们负责帮召人，介绍成功你进单位了，我们要收成功介绍费，就如同媒婆帮介绍好对象了，多少都给媒婆个红包一样的道理。”
断旋有点明白了，问道:“那写字员的介绍费多少?”
精瘦小伙指了下宣传单后面:“你看我们介绍费都是明码标价，不乱收费，介绍成功为止，宗旨是为群众服务，其他的工种都是两百元的介绍费，除了写字员是三百元，写字员元是办公室的工作，不用风吹日晒雨淋的肯定不同啦，要是没有身份证要附加一百元担保费，我们公司要给你做担保，单位公司才敢要人啊。”
断旋犹豫道:“让我考虑考虑。”正要琢磨着。
精瘦小伙立马接道:“大哥，不用考虑了，你是文化人，写字员的碰上招人的时候不多，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社会竞争大，这是协议书，签字交介绍担保费，立马找人安排你到公司上班。”
断旋一想到终于自己终于有了立足之地，开心的按着精瘦小伙指示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弯腰摸摸脚上的袜子，抽出难以取舍的四百块钱。
精瘦小伙小眼变大眼看得踉跄欲吐，憋着一口真气，右手接过钱立即塞进公文包，换左手伸进自己的右裤袋，掏出手机按起熟悉的号码:“喂，丽文(音:立闻)公司吗，王主管啊，我是皆诚中介公司的小李，您那还还招写字员吧，噢，招是吧，我在那街口啊，你派个专员来接过去吧，诶，好的，改天请你喝茶，谢谢，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