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实在是太暖了。
暖得她的心一阵阵的轻颤。
凝碧阖着眼,竟有些舍不得动,有些贪恋这点点温暖,终却还是撇过头,勉强笑了笑,道:“这琴声太尖锐了,如诉如泣,让人听得伤心。”
程旭低低叹息一声。
方才见她满面泪痕,却又是一脸茫然神情,他便知她是想起了伤心事,再听她这般说,不由心下一痛,忍不住伸出手去攥住了她的手指。
她有些吃惊,下意识的挣了一下。
他只觉得掌心冰凉,那小手似是冰做的一般,寒意刺骨,便越发想暖过她来,不由得手上加了劲儿。感到她挣扎之后的顺从,那一句“我帮你”几乎脱口而出。
可,到底还是噎在喉中。
他怎样帮?
赎身?
都不用说她是什么身价,便是现在,他周身没几两银子,自家刚刚温饱,哪里来的银子赎她?
又赎她出来喝西北风?
想起那一百两,他不由苦笑,她比他身家还多呢。他说给她赎身岂非痴人说梦。
银子。银子。银子。
他慢慢松开手,缓缓道:“莫想那许多,且要往前看呢。会好的。”
会好的,她不是说胡琴可以赚钱,赚大钱吗?他好好的做,会攒出那样一笔银子来。到时候……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胡琴计划充满希望过。
凝碧不知他的想法,仍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见他松了手,又说了向前看的话,不由笑叹一声,想那些果然没用,还是要向前看吧。
她甩了甩头,岔开话题,转移一下尴尬的气氛,也拿起胡琴来,笑道:“师父,可是要劳您多教我一样了。”
程旭便也抛开思绪,笑着过来道:“我倒没什么,只你琵琶课程也莫落下,回头我娘回来接手,发现你没什么进益,定要怪我耽误她的好学生的。”
凝碧撇撇嘴道:“我又不是什么高徒,程先生这位名师是不会求全责备的。”
因程旭来时她便问候了程先生的身体,知道是受了风寒,问题不大,这会儿不免担心过两天程先生便身体康复,又来上工了,怕是不会教她胡琴的,那她这学习进度实在堪忧。她可是想着早点儿学会了,好早些把胡舞宣传计划搬出来的。
故此又道:“胡琴多久能学会?先生身子弱,程大哥你当多替她分担分担教课才是。”
程旭如何不知她心思,笑道:“我娘性子有些倔强,不肯白拿了花姐的银子,总要面上过得去才行。故此身子好些便想自己来。我会多劝她的。当然,也要你有了进益,显出我不是无能之辈,她才放心让我教你。”又道:“你有弹琵琶的基础,学胡琴不会特别难,但到底是不同乐器,总要一两个月才能上手,当然也要你勤加练习才好。”
凝碧学过琵琶,自然知道乐器这东西不是数学题,背了公式就能做题,这东西先是讲究天分,然后便是时间浸润了。她天分平平,便也只有花大量时间练习这一条路了。
程旭开始传授她一些基本功,然后让她试拉两下。
她的琵琶基础起到了些作用——手指头是分瓣的,左手指法大抵没有问题,只差技巧的灵活运用了,但右手是太分瓣了!这拨弦习惯了,改成运弓便就常常跟不上,调子便不知跑哪里去了。偏偏运弓比指法还重要,她这弄得一脑门子汗,才勉强搞定一小段基础曲目。
凝碧心下着急,程旭却是笑说作为初学者已经不错了,往后勤加练习也就好了。
末了又教了一段琵琶新曲,凝碧抱回琵琶,才找回些自信,忍不住抱住琵琶不肯放手了,哎,程小哥你要是会做琵琶多好,为嘛是会做胡琴呢?为嘛!为嘛!!
不过,琵琶有些泛滥了,胡琴还是待开发的空白区域,潜力大大滴,还是胡琴好些。
好吧。努力吧。凝碧握拳。
教学还没结束,翠凤儿就打着哈欠上门了。
进门一眼瞧见程旭,她那哈欠立时憋在了嘴边,捂着嘴似要捂住惊叫,配合着瞪得溜圆的大眼睛,那表情活脱是见了鬼。
好吧,不是见了鬼,是见了仙。一天仙。
凝碧咳嗽一声,笑着两边介绍了,又瞪了翠凤儿一眼,叫她别失礼,翠凤儿那眼睛都要长在程旭身上了,哪里理会凝碧是眯眼还是瞪眼来着。
一直到程旭彬彬有礼的告辞,凝碧规规矩矩的送了师父出门,翠凤儿始终维持着满脸惊艳,几乎要流口水的花痴表情。
“喂!喂!回魂了!”凝碧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人都走没影儿了!”
翠凤儿这才眨眨眼,笑嘻嘻的看向凝碧,开口赞道:“果然和娇姑奶奶说的一样,小程先生可真好看!”
凝碧一头黑线,双玉娇又瞎掰啥了?!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好翻个白眼,不去理会。
翠凤儿却没管她的脸色,兀自赞了又赞,感慨一番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男人,然后才好奇的看着桌上的胡琴,问她:“这是什么?”
凝碧这才来了兴致,递给她看,道:“是胡琴。你看归看,可给我小心着些,别弄坏了,好不容易得一个呢。”
翠凤儿撇嘴道:“什么金贵物什,瞧你宝贝的!”却还是小心翼翼的接过来,上下看看,又摸了摸,很有品鉴大家的模样道:“这竹子可真不错。”
凝碧笑道:“你还懂竹子?”
翠凤儿仿佛受侮辱了似的表情,尖声道:“我会吹箫!”
屋里登时一静。
唔,这个词……在这个地方……是多义词。
两个脸皮没有罗二婠那么厚的姑娘都有些尴尬起来。
还是翠凤儿神经大条一些,咳嗽一声,努力洗白道:“竹子做的箫。”
凝碧也跟着咳嗽一声,道:“嗯哪。我明白。”
两人大眼瞪小眼,随即相视一笑,翠凤儿先一步道:“好啦,琴好有什么用,你弹一段来我听。”
凝碧愁眉苦脸:“你确定要听?”
“啥?”翠凤儿一脸困惑,“为啥不确定?”
“也好,我还想让你拿胡琴的曲子编个舞呢。只是我现在弹不大好,你且听个意思吧。”
凝碧深吸一口气,端正坐好,胡琴腿上一架,左手轻滑,右手一顿一推,开始拉奏。初时声音尖刺,慢慢的流畅起来,曲调渐成,声音也就变得婉转悦耳。
可那听众翠凤儿脸上神情却是十分古怪,随着高音低音一会儿呲牙咧嘴,一会儿挤眉弄眼,表情那叫一个丰富,憨豆也望尘莫及。
凝碧本就不太自信,拉奏时爱注意听众的表情,可看着翠凤儿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丫演滑稽喜剧呢?这什么表情?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