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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碧血剑(91)(1/2)

袁承志闭目不语,心下踌躇。崇祯是他杀父仇人,十多年来,无一日不在想亲手杀了,以报血海沉冤。这时皇宫忽起内变,自己不费举手之劳,便可眼见仇人毕命,本是大快心怀之事;但如曹化淳等奸谋成功,借清兵入关,闯王义举势必大受挫折。要是清兵长驱直入,闯王抵挡不住,岂非神州沉沦,黄帝子孙都陷于胡虏之手?

阿九在他肩头轻轻推了一把,说道:“你想什么呀?咱们可得抢在头里,扑灭奸人逆谋。”承志仍是沉吟未决。阿九悄声道:“只要你不忘了我,我……我总是……跟你在一起……咱们将来……还有这样的时候。”说着慢慢将头靠过去,吻住他嘴唇。

承志凛然一震,心想:“原来她疑我贪恋温柔,不肯起来。好吧,先去瞧瞧情势再说……”悄声道:“你把宫女点了穴道,用被子蒙住她们的眼,咱们好出去。”阿九道:“点在那里呀?我不会。”

承志拉住她右手,引着她摸到自己胸前第十一根肋骨之端,拿着她的手时,只觉滑腻温软,犹如无骨,说道:“这是章门穴。你用指节在这部位敲击一下,她们就不能动了。可别太使劲,免得伤了性命。”

阿九挂念父皇身处危境,疾忙揭帐下床。

四名宫女站了起来,说道:“殿下要什么?”

阿九走到锦帷之后,把宫女一个个分别叫过去,依承志所授之法,打中了各人穴道。

最后一个敲击部位不准,竟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阿九一手蒙住她口,摸准了穴道再打下去,这才将她点晕。

她从锦帷后面出来,承志已穿上鞋子下床。

阿九穿好衣服,满脸羞涩,向承志微微一笑。

承志忍耐不住,双手搂住了她,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阿九满脸通红,低声道:“你永远不忘记我,是不是?”

承志忽然想到青青,登觉为难异常,但身当此时,只得紧紧搂住了她,说道:“当然,永远不忘记你!”

两人揭开窗帘,见窗外无人,一齐跃出。

阿九道:“你跟我来!”拉着承志的右手,迳往干清宫。将近宫门时,遥见前面影影绰绰,约有数百人聚集。阿九惊道:“逆贼已围了父皇寝宫,快去!”两人发足急奔。

跑出十余丈,一名太监迎了上来,见是长平公主,吃了一惊,但见她只带着一名随从,也不在意,躬身道:“殿下还不安息么?”

袁承志和阿九见干清宫前后站满了太监侍卫,个个手执兵刃,知道事已危急。阿九喝道:“让开!”伸手推开那名太监,直闯过去。守在宫门外的几名侍卫待要阻拦,都给承志推开。众监卫不敢动武,急忙报知曹化淳。

曹化淳策划拥立惠王,自己却不敢出面,只偷偷在外指挥,听说长平公主进了干清宫,心想谅她一个少女也碍不了大事,传令众侍卫加紧防守。

阿九带着承志,迳奔崇祯平时批阅奏章的书房。

来到房外,只见房门口围着十多名太监侍卫,满地鲜血,躺着七八具尸首,想是忠于皇帝的侍卫给叛党格杀而死。众人见到公主,一呆之下,阿九已拉着承志的手奔入书房。一名侍卫喝道:“停步!”举刀向承志砍去。袁承志侧身略避,挥掌拍在他胸口,那侍卫直跌出去,承志已带上书房房门。

只见室中烛光明亮,十多人站着。阿九叫了一声:“父皇!”向一个身穿黄袍、头戴黑缎软帽的人奔去。袁承志打量这人,见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目清秀,脸上神色惊怒交集,心道:“这便是我的杀父仇人崇祯皇帝了。”

阿九尚未奔近皇帝身边,已有两名锦衣卫卫士挥刀拦住。

崇祯忽见女儿到来,说道:“你来干什么?快出去。”

一个高高瘦瘦、脸色苍白的华服中年人说道:“贼兵已到宁武关,指日就到京师。你到这时候还是不肯借兵灭寇,是何居心?你定要将我大明天下双手奉送给闯贼,是不是?”袁承志识得他是惠王,他的总管魏涛声手执单刀,站在他身旁。承志不欲与他们相见,缩身在一名叛党之后,转过头察看书房中情势。

阿九怒道:“惠叔爷,你胆敢对皇上无礼!”

只听那中年人笑道:“无礼?他要断送太祖皇帝传下来的江山,咱们姓朱的个个容他不得。”嚓的一声,将佩剑抽出一半,怒目挺眉,厉声喝道:“到底怎样?一言而决!”

崇祯叹了口气道:“朕无德无能,致使天下大乱。贼兵来京固然社稷倾覆,借兵胡虏,也势必危害国家。朕一死以谢国人,原不足惜,只是祖宗的江山基业,就此拱手让人了……”

惠王拔剑出鞘,逼近一步,喝道:“那么你立刻下诏,禅位让贤罢!”崇祯身子发颤,喝道:“你要弑君篡位么?”

惠王一使眼色,一名锦衣卫卫士拔出长刀,叫道:“昏君无道,人人得而诛之!”

承志听了他口音,心中一凛,烛下看得明白,这人正是安大娘的丈夫安剑清。

阿九怒叱一声,抢起椅子,挡在父皇身前,接连架过安剑清砍来的三刀。惠王带来的众侍卫纷纷拥上。承志见阿九支持不住,抢入人圈,左臂起处,将两名侍卫震出丈余,右手将金蛇剑递给阿九,自己站在崇祯身旁保护。十多名锦衣卫抢上来要杀皇帝,都给他挥拳踢足,打得筋折骨断。阿九宝剑在手,精神大振,数招间已削断安剑清的长刀。

惠王眼见大事已成,不料长平公主忽然到来,还带来一个如此武艺高强之人护驾,但见此人身穿太监服色,紧急中也认他不出,只放声大叫:“外面的人,快来!”

何铁手、何红药及温氏四老应声而入,突然见到袁承志,无不大惊失色。温方达眼中如要喷火,高声叫道:“先料理这小子!”四兄弟围了上去。

阿九退到父亲身边,仗着宝剑犀利,敌刃当者立断,惠王手下人众一时倒也不敢攻近。但她见敌人愈来愈多,袁承志给对方五六名好手绊住,缓不出手来相助,情势甚是危急,正心慌间,忽见一个面容丑恶、乞婆装束的老妇目露凶光,举起双手,露出尖利的十爪,喝道:“把金蛇剑还来!”

袁承志这时已打定主意,事有轻重缓急,眼前无论如何要先救皇帝,使得勾引清兵入关的阴谋不能得逞,待闯王进京之后,再来手刃崇祯以报父仇,这是先国后家、先公后私的大义。但温氏四老武功高强,虽未组成五行阵,也难轻易应付,百忙中见阿九头发散乱,宝剑狂舞,渐渐抵挡不住何红药的狠攻,突然窜到何铁手跟前,说道:“去杀了曹化淳那些造反篡位之人!”

惠王命魏涛声邀请五毒教入招贤馆,先送了二十万两银子,再答允任由五毒教盗取户部大库的库银,不限其数,又说要图谋一件大事,事成之后,将云南、贵州两省定为五仙教布法行道的地盘,敕建教观,任由五仙教打醮做法,收取民间布施。对五毒教而言,自是无穷无尽的生财大道,此后独霸云贵,当真可以无法无天。何铁手心想最多所谋不成,也没什么损失,便即答允了。

她学得一身高明武功,生平未逢敌手,但跟袁承志一交手,忽然见到了武学中一片新天地。

这少年相公不但出手厉害,而招数变化之繁,内劲之强,直是匪夷所思,连作梦也想像不到。

她五岁那年,父亲便即去世,因此教中的祖传武功,并未得到真正亲传,她的授业师父虽是教中高手,但位份不高,许多秘传未窥堂奥。

她从师父口中得知,本教不少高招是从小金蛇的身法而悟得。

她平日常命齐云璈放出小金蛇,钻研其动静身法,虽有不少领会,毕竟有限。

这次跟袁承志数度交手,见到他所学的金蛇武功玄妙变幻,远在小金蛇之上,本已钦服。

再见到他的华山派武功与木桑所传的铁剑门功夫,更觉自己僻处云贵,真如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

犹如贪财之人眼见一个大宝藏便在身侧,触手可及,眼红心热,非伸手摸一摸不可。

她说跟袁承志交手当晚,无法入睡,确非虚语。

这几天六神无主,念兹在兹,只是想如何拜袁承志为师,企求之殷切,比之少女初想情郎的相思尤有过之。

这日胡缠瞎搞,得蒙袁承志答允收己为徒,一直喜不自胜,心想既已拜得这位明师,什么五仙教教主之位,百万两、千万两金银,全是毫不足道,此后只要不违师命便是。“师命有三,目前他说的是第一师命。”回身转臂,左手铁钩猛向温方悟划去。

温方悟怎料得到她会陡然倒戈,大惊之下,皮鞭倒卷,来挡她铁钩。但何铁手出招何等狠辣,又是攻其无备,只一钩,已在温方悟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钩上喂有剧毒,片刻之间,温方悟脸色惨白,左臂麻痹,身子摇摇欲坠,右手不住揉搓双眼,大叫:“我瞧不见啦……我……我中了毒!”温氏三老手足关心,不暇攻敌,疾忙抢上去扶持。

袁承志登时缓出手来,回身出掌,拍在惠王所带来的总管魏涛声背上,魏涛声立即昏晕。袁承志一转头见阿九气喘连连,拚命抵挡何红药和安剑清的夹攻,眼见难支,当下斜飞而前,抓住何红药的背心,将她直掼了出去。安剑清一呆,阿九金剑挺出,刺中他左腿,安剑清跌倒在地。

这时温方悟毒发,已昏了过去。温氏三老不由得心惊肉跳,一声暗号,温方义抱起五弟,温方达、温方山一个开路,一个断后,冲出书房。何铁手追了出去,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叫道:“这是解药,接着。”温方山转身接住。何铁手一笑回入。

这一来攻守登时异势。承志和阿九把二十来名锦衣卫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殿门开处,曹化淳突然领了一批京营亲兵冲了进来。

袁承志见敌人势众,叫道:“阿九、何教主,咱们保护皇帝冲出去。”

阿九与何铁手答应了。

三人往崇祯身周一站,正待向前夺路,曹化淳忽然叫道:“大胆奸贼,竟敢惊动御驾,快给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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