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摇头道:“我什么武功也不会,更加不会什么七脉神剑、八脉神刀。人家好端端一株桂花树,你干么弄毁了它?”鸠摩智道:“段公子何必过谦?大理段氏高手中,以你武功第一。当世除慕容公子和区区在下之外,能胜得过你的,只怕寥寥无几。姑苏慕容府上乃天下武学的府库,你施展几手,请老太太指点指点,那也是极大的美事啊。”
段誉道:“大和尚,你一路上对我好生无礼,将我横拖直拉、顺提倒曳的带到江南来。我本来不想再跟你多说一句话,但到得苏州,见到这般宜人的美景、几位天仙一般的姑娘,觉得你还算大有功劳,我心中一口怨气倒也消了。咱们从此一刀两断,谁也不用理谁。”
阿朱与阿碧听他一副书呆子口气,不由得暗暗好笑,而他言语中转弯抹角,尽在赞誉自己,也都芳心窃喜。
鸠摩智道:“公子不肯施展六脉神剑,那不显得我说话无稽么?”
段誉道:“你本来是信口开河嘛。
你既与慕容先生有约,干么不尽早到大理来取剑经?
却要到慕容先生仙逝之后,死无对证,这才来啰唣不休。
我瞧你啊,乃心慕姑苏慕容氏武功高强,捏造一派谎话,想骗得老太太应允你到藏书阁中,去偷看慕容氏的拳经剑谱,学一学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法门。
人家既在武林中有这么大的名头,难道连这一点儿粗浅法门也不懂?
倘若你只凭这么一番花言巧语,便能骗得到慕容氏的武功秘诀,天下的骗子还少得了?
谁又不会来这么胡说八道一番?”
阿朱、阿碧同声称是。
鸠摩智摇头道:“段公子的猜测不对。小僧与慕容先生订约虽久,但因小僧闭关修习这‘火焰刀’功夫,不克前往大理。小僧的‘火焰刀’功夫要是练不成功,这次便不能全身而出天龙寺了。”段誉道:“大和尚,你名气也有了,权位也有了,武功又这般高强,在吐蕃国做你的护国法王,岂不甚妙?又何必到江南来招摇撞骗?”
鸠摩智道:“公子倘若不肯施展六脉神剑,莫怪小僧无礼。”段誉道:“你早就无礼过了,难道还有什么更无礼的?最多不过是一刀将我杀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鸠摩智道:“好!看刀!”左掌一立,一股劲风,直向段誉面门扑到。
段誉早打定了主意,自己武功远不及他,跟他斗与不斗,结果一样,他要向人证明自己会使六脉神剑,就偏偏不如他之意。因此当鸠摩智以内劲化成的刀势劈将过来,段誉将心一横,竟不挡不架。鸠摩智一惊,六脉神剑剑谱要着落在他身上取得,决不愿在得到剑谱之前便杀了他,手掌急抬,唰的一阵凉风过去,段誉的头发给剃下了一大片。
崔百泉和过彦之相顾骇然,阿朱与阿碧也不禁花容失色。
鸠摩智森然道:“段公子宁可送了性命,也不出手?”段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哈哈一笑,说道:“贪嗔痴爱欲,大和尚一应俱全,居然妄称佛门高僧,当真浪得虚名!”
鸠摩智见段誉神色间一直对阿碧甚好,突然挥掌向阿碧劈去,说道:“说不得,我先杀慕容府上一个小丫头立威。”
这一招突如其来,阿碧大吃一惊,斜身急闪避开,嚓的一声响,她身后一张椅子给这股内劲裂成两半。鸠摩智右手跟着又是一刀。阿碧伏地急滚,身手虽快,情势已甚狼狈。鸠摩智暴喝声中,第三刀又已劈去。段誉大惊,叫道:“不可伤了小姑娘!”
阿碧吓得脸色惨白,对这无影无踪的内力实不知如何招架才好。
阿朱不暇思索,挥杖便向鸠摩智背心击去。
她站着说话,缓步而行,确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这一情急拚命,却是身法矫捷,轻灵之极。
鸠摩智一瞥之下便即瞧破了,笑道:“天下竟有十六七岁的老夫人,你到底想骗和尚到几时?”
回手出掌,喀的一声,将她手中木杖斩成两截,跟着挥掌又向阿碧劈去。
阿碧惊惶中反手抓起桌子,斜过桌面挡格,啪啪两声,一张紫檀木的桌子登时碎裂,她手中只剩下两条桌腿。
段誉见阿碧背靠墙壁,已退无可退,而鸠摩智挥掌又劈了过去,他对阿碧甚有好感,想到救人要紧,没再顾虑自己全不是鸠摩智的敌手,中指戳出,情急之下劲由心生,内劲自“中冲穴”
激射而出,嗤嗤声响,正是中冲剑法。
鸠摩智并非当真要杀阿碧,但求逼得段誉出手,否则“火焰刀”
上的神妙招数使将出来,阿碧如何躲避得了?
他见段誉果然出手,便回掌砍击阿朱。
疾风到处,阿朱一个踉跄,肩头衣衫已为内劲撕裂,“啊”
的一声,惊叫出来。
段誉左手“少泽剑”
跟着刺出,挡架他的左手“火焰刀”
。
顷刻间阿朱、阿碧双双脱险,鸠摩智的双刀全由段誉的六脉神剑接了过去。
鸠摩智卖弄本事,又要让人瞧见段誉确是会使六脉神剑功夫,故意与他内劲相撞,嗤嗤有声。
段誉集数大高手的修为于一身,其时的内力实已较鸠摩智为强,苦在不会半分武功,在天龙寺中所记剑法,也全然不会当真使用,又瞧不出火焰刀内劲的来路。
鸠摩智把他浑厚的内力东引西带,只刺得门窗板壁上一个个都是洞孔,连说:“这六脉神剑果然好厉害,无怪当年慕容先生私心窃慕。”
崔百泉大为惊讶:“我只道段公子不会武艺,那知他神功如此精妙。大理段氏当真名不虚传。幸好我在镇南王府中没做丝毫歹事……”越想越心惊,额头背心都是汗水。
鸠摩智和段誉斗了一会,每一招都能随时制他死命,却故意拿他戏耍,但斗到后来,轻视之意渐去,察觉他内劲浑厚之极,犹在自己之上,只不知怎的,使出来时全不是那回事。又拆数招,鸠摩智忽地心动:“倘若他将来福至心灵,一旦豁然贯通,领悟了武功要诀,以此内力和剑法,和尚就不是他对手了。”
段誉知道自己生死已全操于鸠摩智之手,叫道:“阿朱、阿碧两位姊姊,你们快快逃走,再迟便来不及了。”阿朱问道:“段公子,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段誉道:“你们是我朋友啊!这和尚自恃武功高强,横行霸道的欺侮人。只可惜我不会武功,敌他不过,你们快快走罢。”
鸠摩智笑道:“来不及啦。”跨上一步,左手手指伸出,点向段誉穴道。段誉叫声:“啊哟!”待要闪避,却那里能够?身上三处要穴又让他接连点中,立时双腿酸麻,摔倒在地,大叫:“阿朱、阿碧,快走,快走!”
鸠摩智笑道:“死在临头,自身难保,居然尚来怜香惜玉。”说着回身归座,向阿朱道:“你这位姑娘也不必再装神弄鬼了,府上之事,到底由谁作主?段公子心中记得有全套六脉神剑剑谱,不过他没学武功,不会使用。明日我把他在慕容先生墓前焚了,慕容先生地下有知,自会明白老友不负当年之约。”
阿朱心知今日“琴韵小筑”中无人是这和尚的敌手,眉头一皱,笑道:“好罢!大和尚的话,我们信了。老爷的坟墓离此有一日水程。今日天时已晚,明晨一早我姊妹亲自送大和尚和段公子去扫墓。四位请休息片刻,待会就用晚饭。”说着挽了阿碧的手,退入内堂。
过得小半个时辰,一名男仆出来说道:“阿碧姑娘请四位到‘锦瑟居’用晚饭。”鸠摩智道:“多谢了!”伸手挽住段誉手臂,随那男仆而行。曲曲折折的走过数十丈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绕过几处山石花木,来到水边,只见柳树下停着一艘小船。那男仆指着水中央一座四面是窗的小木屋,道:“就在那边。”鸠摩智、段誉、崔百泉、过彦之四人跨入小船,那男仆将船划向小屋,片刻即到。
段誉从松木梯级走上“锦瑟居”门口,见阿碧站着候客,一身淡绿衣衫。她身旁站着个身穿淡绛纱衫的女郎,也是盈盈十六七年纪,向着段誉似笑非笑,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阿碧是瓜子脸,清雅秀丽,这女郎是鹅蛋脸,眼珠灵动,另有一股动人气韵。
段誉一走近,便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笑道:“阿朱姊姊,你这样一个小美人,难为你扮老太太扮得这么像。”
那女郎正是阿朱,斜了他一眼,笑道:“你向我磕了三个头,心中不服气,是不是?”
段誉连连摇头,道:“这三个头磕得大有道理,只不过我猜得不大对了。”
阿朱道:“什么事猜错了?”
段誉道:“我早料到姊姊跟阿碧姊姊一般,也是一位天下少见的美人,可是我心中啊,却将姊姊想得跟阿碧姊姊差不多,那知道一见面,这个……这个……”
阿朱抢着道:“原来远远及不上阿碧?”
阿碧同时道:“你见她比我胜过十倍,大吃一惊,是不是?”
段誉摇头道:“都不是。
我只觉老天爷的本事,当真令人大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