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报恩(1/2)



在陕西和宁夏交界的地方,有个治沙林场,我在那里当了几年林业工人,经历了一件我至今难忘的事。

试过好几回后,我才知道在沙漠逮狐狸没那么容易。

当地老乡打黄羊,打野兔,下套子抓獾,挖陷阱逮野骆驼,什么事都听说过,就是没见打着过狐狸的。

一是狐狸太狡猾,二是我们那片沙漠林带里只有一对狐狸。

有一年大旱,夏天不落一个雨点,冬天不飘一片雪花,每顿饭都是一碗小米和盐腌的沙葱,没一点儿油水。

林场的老职工就家家都养鸡,时不时煮个鸡蛋解馋。

他们把鸡窝搭在自家的窗户底下,夜里有点什么动静马上就能知道,从来没有发生过丢鸡一类的事情。

看着人家总吃鸡蛋,我也眼热起来,就在我住的场部办公室院子里垒了个鸡窝。

鸡不用喂食,和别人家一样放养。

只须每天早起放出,晚上圈回即可。

好不容易自力更生有了蛋吃,谁知狐狸冲着我的鸡来了。

一天早上,鸡窝门前散落着许多五瓣梅花状的爪印,鸡窝的门开了缝,果然少了一只鸡。

这下我便和这对狐狸结了仇,就借护林之名到林子里寻找它们。我画了张分布图,把方圆几十里的林区划成几十个小方块,搜索一个划掉一个,不信找不到它们。谁知连十分之一的地方都没搜索完,忽然就刮起了大风,一夜之间,整个沙漠林带变得谁也不认识了,我做的那些标志早被刮得无影无踪。我只好消极防御,把鸡窝门堵得再严实些。

没过几天,母鸡又少了两只。直觉告诉我肯定和那对可恨的狐狸有关。尽管我十分不愿意断掉鸡蛋的来源,但总比都喂了狐狸好,于是我把剩下的几只鸡都宰掉,炖了。

炖鸡的滋味回味了好些日子,三只鸡拖拖拉拉吃了足有一个月。

一天,林场拉水的老驴不知怎么突然死了。沙漠地带,水是生命线,驴死以后虽不至于断水,但总会有种种不方便。可大家都像过年一样高兴,剥驴皮,割驴肉,剁驴骨头,忙得兴高采烈,根本没人考虑明天的水怎么拉回来。

我大约也是个伪君子,心里对老驴的怀念还没过去,却已翻箱倒柜地找我一直珍藏着的从四川老家带来的辣椒酱油,连夜举火炖起了驴肉。

第二天去护林,我挑了块最好的驴肉放到挎包里,走向了林带深处。有了驴肉陪伴,情绪比哪天都好。

我来到一座沙丘顶上,头枕着挎包,闻着喷香的驴肉,身下是被晒热了的沙子,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忽然,从对面沙梁上蹒跚着下来一只似狼像狗的活物,它慢慢地向我接近。

我一下反应过来,这一定是那只偷我鸡的狐狸。

我腾地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越来越近,狐狸也早看到了我,但并不躲避,一步一陷地向我走来,到了我所在的沙丘下,它停住不动了。

风吹起了它那蓬松细软的毛,黄里透着红,一道白鼻梁,两只吊梢眼,露着凶狠的目光,身躯十分强健,是只正当年的雄狐。

我们紧张地对视着,它不时地抽动鼻子,伸出舌头舔舔它那又黑又亮的小鼻头。

这样对峙了几分钟,忽见它猛地转过身子,一蹿一蹿飞快地爬上沙丘,其间不时地回头张望。我觉得奇怪,也回身一看,啊!我的黄挎包不见了,那里有我的驴肉!只见一只稍小的红毛狐狸叼着我的书包,侧着身子从沙丘上往下飞快地跑了。在离我有三四百米远的更高的一座沙丘上,两只狐狸欢快地撕咬着,戏耍着分享那块我半天没舍得吃的驴肉。我干咽了几口唾沫,冲着它们大骂。

我们林场的所在地叫沙雄堡,夹在腾格里沙漠与毛乌素沙漠之间,往北三五里就是古长城。这里有民谣,“来到沙雄堡,每天三两土,白天没吃够,晚上还得补”,说的是我们这里风大,沙子多。大风一刮,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而这次刮风又和以往都不同,连刮了三天,白天风势都不减,像几百头猛兽一齐咆哮。

三天以后风终于过去了,空中的沙尘逐渐落下,湛蓝深邃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格外亲切的金黄色的月亮。夜深了,由于思念家乡,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忽然传来爪子挠门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又是几下。我悄悄下了床,打开门一看什么也没有,往远处寻找,见场部大门口有个蹲着的动物影子,由于背光看不清,但是两只尖尖的小耳朵使我马上想到那只狐狸。它跑来干什么?我这里鸡没了肉也没了。我没再多想,回屋从门后拎出一个镐把,就冲它走去。狐狸跑了几步又蹲了下来,两只眼睛发出幽绿的磷光。我心里不禁一阵发毛,这狐狸说不定是个精,半夜三更又来耍什么花招。

“呜——哇——呜——哇——”

突然,从涝池那边传来像婴儿的啼哭,声音在这深夜荒漠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把镐把又紧握了握,警觉地走到涝池边上,只见里面最下层的土台上来回奔跑着另一只狐狸,是那只母的!

它几次跳起来想爬到第二层台上,都是稍差那么一点,只抓得土块“哗啦哗啦”

地往下掉。

那只公狐狸在离我十几步远的地方低头冲池下的母狐叫着。

我顺着涝池东北角上的抽水铁管慢慢往下溜,心想,这次看你还能往哪跑,逮着了非扒了皮卖钱不说,还得炖锅狐狸肉吃。

谁知,还没等我溜到最下一层,只听“嗖”

的一声,两只爪子搭在了我的后脖梗上,没等我作出反应,两只后爪在我腰上一蹬,那只母狐已跃上了第二层土台,它又猛蹿了几次,想越上第三层,那样它就可以逃脱了。

可是母狐一次比一次跳得低,最后实在蹦不动了,“呼呼”

地喘着气,无力地趴了下来。

我慢慢蹭过去,猛地一跳,抓住了母狐的一只爪子,然后把它举过头顶。

这只狐狸肯定明白了我的打算,挣扎了几下无效后,便哀号起来。

由于举高了,月光正照着它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乞怜,而是一种宁死不屈。

我的手忽然感到它的肚子一阵蠕动,我不觉一惊,这是只怀了胎的母狐。

它是为了肚子里的小狐狸才来找水喝,从而陷入绝境的。

我可怜它了,我把狐狸绕在了脖子上,它老老实实地蜷曲起来,我顺着抽水铁管往上爬。

到了涝池顶上,它轻轻地跳了下来,那只公的忙跑过来,围着它转了几圈,不时地冲我龇龇牙。

过了一会儿,母狐狸恢复了体力,浑身一抖,在公狐狸的伴随下往沙漠深处去了。

[age]

深秋,眼看一年种树的节气就要过了,老天爷开眼下了一场雨,我们赶紧全体动员赶插红柳。插栽一棵红柳一分钱,手快的一天能挣两三块钱。一些小媳妇大姑娘整天围着锅台转,现在可聚到一起了。各个沙丘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全都穿红戴绿,荒凉的沙漠顿时活跃起来。

我的工作是来回检查质量,清点种下的红柳数目。这里再没有其他男人,大姑娘小媳妇们平日在家都憋闷坏了,好不容易凑到一块,什么玩笑都敢开。休息时,**个半大婆姨盯上我了,一下子把我摁倒在沙丘上,乱成了一团。

等我爬起来,一撸袖子想看看几点时,才发现手表没了。我着了慌,赶紧大声喊起来:“谁看见我的手表了?”手表在当年算是值钱的东西。女人们全停下了手里的活,愣住了,然后帮我找手表。沙漠里停艘航空母舰都能埋进去,更别说一块手表了。我十分懊丧,结果找到天快黑了也没找到。这手表是当年插队临离开家乡时,姐姐从手腕上摘下来送给我的,我一直十分珍惜。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这一夜我根本没睡踏实,为丢表也为昨天影响了种树的进度。我匆忙起床擦了把脸,准备到沙丘上去。

推开房门忽觉脚下一亮,咦!竟是我的手表。我忙捡起来,一点没坏,只是表带开了,黑皮表带上有几个清晰的牙印。我再低下头,又发现了曾十分熟悉的五瓣梅花状的狐狸爪印,顺着爪印我来到了昨日打闹过的沙丘上。

过了一会儿,婆姨姑娘们都来了。一个榆林婆姨羞涩地递过个手绢包,打开,是一只精镂细雕的银手镯,她说:“这是我赔你的,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其他人也围了上来,纷纷从口袋里往外掏钱,有的一元两元,有的三块五块,我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大家的神情都那么真诚、严肃。我赶紧拿出手表,说:“表已经找到了。”

我把手表掏出来,指着表带上的牙印给她们看,并把我和狐狸之间发生的事讲给她们听。
free invisible hit coun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