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一个时辰之后,十爷府的膳房里传来阵阵扑鼻的香气。
房门紧闭,正中央的那张八仙桌上此刻正摆满了一大堆琳琅满目的菜色——
酸菜鱼,糖醋排骨,蛋黄南瓜,家常豆腐,鱼香肉丝,宋嫂鱼羹,龙井虾仁,蟹黄水晶饺,香酥桂鱼,清炖蟹粉狮子头……各种菜肴皆是热气腾腾得刚出锅没多久,色香味俱佳,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有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此刻正围坐在这张八仙桌前,各自举着筷子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嘴里时不时地还发出几声啧啧赞叹——
“嗯,九嫂的厨艺果然了得!”十阿哥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还不忘冲陶沝出声赞美:“这道蛋黄南瓜的确非同凡响,明明材料就只是最简单的鸭蛋黄和南瓜而已,没想到做出来的味道却是如此别具一格,真正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嘿嘿,那是!”陶沝甚为自豪地挺了挺腰杆,坦然接受了对方的赞美,手下却也箸不停筷:“我的手艺可是我家老爹亲自教的,正所谓‘虎父无犬女’嘛!”
“噢?”她这句看似不经心的随口一言似乎引来了十阿哥的一番好奇。后者下意识地停住了手中的筷子:“都统大人也会烧菜吗?”
“呃……”冷不丁被对方这样一问,陶沝顿时被自己的口水给狠狠地呛住了,脸上也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些许尴尬之意。她深吸一口气,佯装并没有听到十阿哥的这句问话,只低下头去专注地品尝着摆在自己面前最近的那道龙井虾仁——
呼——果然还是这家品香楼烧的龙井虾仁最正点了!
见陶沝此刻并不答腔,十阿哥面上虽愣了愣,但却也没有再行追问,而是继续换了一个话题:“唔,这道宋嫂鱼羹的味道也不错!和我之前吃过的那些似乎都不太一样……”
“那是当然!”见他继续夸赞,陶沝心中自然也接着得意,忍不住再次中途插嘴道:“这可是我们大学内部餐馆里的一道招牌菜,想当初我第一次吃到这道菜时,简直是‘惊为天菜’呢……”
“大学?”十阿哥那厢再度听岔了重点,因为陶沝的这些无心之语而感到无限生疑:“这跟《大学》有什么关系啊?《大学》里面难道还有记载过这道菜不成?!”顿一下,“这菜不是宋朝就有了吗?”
“呃——”听到这话,陶沝当即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在心中暗暗感叹这差距三百年的代沟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填平的——呼!她还是光吃别说话算了,多说多错,她可不想因为一时的馋欲而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到时候比当成妖孽抓起来……
嗯嗯,品香楼的蟹黄水晶饺也是好吃到不行!
“还有这道鱼香肉丝的风味也挺独特的——”虽然已经被陶沝装聋作哑地连续无视了两次,但十阿哥显然并不打算与前者计较,依然还在自顾自地继续称赞品评:“明明就只有普通的猪肉作为主料,而其他辅料什么的也跟鱼完全沾不上半点关系,但这最后吃起来的味道却又能感觉到一股鱼香扑鼻……嗯,我大概可以理解它为什么要叫这个菜名了……”
看到十阿哥此刻突然摆出这样一副“原来如此”的恍悟表情时,原本已打算不再出声、彻头彻尾装鸵鸟的陶沝一个没忍住,当场再度喷笑破功:“十爷,其实这菜名什么的也不过只是烧菜之人随心所取的一个代号而已,您不必如此当真——”
十阿哥怔了怔,随即冲她一挑眉:“九嫂此话何意?”
陶沝咬咬嘴唇,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地细细琢磨了一番,确定当中不会再冒出什么暴露身份的词句之后才慢慢开口解释:“唔,我的意思是说——其实有好多菜名并非一定涵括了菜的材料在里面,有些甚至根本名不符其实,纯粹就只是坑人而已……”
“是吗?”十阿哥似乎对于陶沝提出的这个话题感到十分有兴趣,“那九嫂可否举几个例子来听听?”
“比如——”陶沝歪着头想了想,“有个菜名叫作‘悄悄话’,十爷以为这会是一道什么菜?”
“悄悄话?”十阿哥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放慢了进食速度,颇有些好奇地反问道:“居然还有这种菜名?”语毕,见陶沝朝他用力点头,又努力想了想,却是始终猜不出,“是什么?”
陶沝冲他“嘿嘿”一笑,将一个蟹粉狮子头夹到自己碗里:“就是猪舌头炒猪耳朵!”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嗒”一声,十阿哥那厢好不容易才夹起一块脆皮的家常嫩豆腐,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一听到陶沝公布的这个答案,豆腐立马被筷子一分为二,掉在了桌上。
十阿哥手中的筷子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中,嘴角俨然抽得厉害:“这,这……也行?!”
“哼哼,没想到吧?”陶沝乐呵呵地看着对方此刻目瞪口呆的表情,得意地用鼻孔出气:“还有一道菜,菜名也取得相当文雅有水平,叫作‘朝天厥’——十阿哥以为那会是什么?”
被问的某位仁兄这回又歪着头想了半天,却仍是没猜出:“不知,是什么?”
“是鸭屁股!”陶沝笑得愈发灿烂,“那只盘子里整整齐齐地排了八个鸭屁股!”
“噗——”
此语既出,十阿哥才刚喝进嘴里的那一勺羹汤又当场全数喷了出来。“九嫂,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呵呵,明明就是你自己要听的,我可没逼你……”陶沝一面说,一面笑嘻嘻地往嘴里送着香酥鱼:“对了,还有一道叫作‘美女脱衣’的名菜哦……”
“……竟然还有这种菜名?!”听到这里,十阿哥惊讶地嘴巴半天合不拢,而他这回也干脆连想都懒得想了,直接追问道:“是什么?”
“十爷千万不要想歪,其实就是一碟去了衣的花生米啦!哈哈哈——”
陶沝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而坐在对面的十阿哥此刻也似乎被感染到了她的开心,跟着一起笑:“九嫂,你这些稀奇古怪的菜名都是打哪儿听来的啊?”
闻言,陶沝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随即开始支吾道:“呃,这个么……就是平常听人家闲聊时无意间说起的啦!”顿了顿,忍不住又插一句:“其实,还不光只是菜名这样,有好些特色小吃的名字也是如此——初次听到的时候令人心生期待,但结果却是让人失望满满……”
“哦,这次又有哪些?”十阿哥表现得显然像是个好奇宝宝。
“比如像那个什么四川龙抄手啊,我一开始听说的时候还以为会是什么很高级的料理呢……”陶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开始一一细数自己之前经历的各种类似的失败教训:“结果后来发现,那东西根本就是馄饨嘛!别说龙了,跟抄跟手都没有半点关系啊……”停了停,“还有那个驴打滚也是,我之前还以为是像驴肉火烧一类的东西呢,结果又是好生失望了一顿说……”
说到这里,她再度叹一口气,而后朝坐在对面的十阿哥一摊双手,语气一本正经地总结道:“所以说啊,这中华饮食文化当真是博大精深,连一个个的名字都取得如此别具内涵,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哈哈哈……”
大约是听出了陶沝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在耍宝,十阿哥噔时抱着肚子笑得无比开怀:“九嫂,你还真是个能让人无法感到不开心的主……我可以理解九妹十妹她们为何会那么喜欢你了……”
“是吗?”陶沝完全没想到十阿哥此刻会突然冒出出这样一番听似不伦不类的话来,一时间不由地怔愣住了。
十阿哥自顾自地笑了半天,复又忍不住接上刚才的话题:“对了,九嫂还知道哪些诸如此类的‘特别’菜名么?”
“当然有啊!”原本还在神游的陶沝立刻被他的这个问题唤回了神智,本能地接话道:“我们大……不,是我们那儿曾经有个烧菜师傅,他经常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菜色,而且还为这些菜取一些奇怪的菜名……”
“噢?”十阿哥听得一脸好奇满满:“……何为乱七八糟的菜色?”
“比如,油条馅的包子啦,面条馅的春卷啦,小葱加大蒜馅的烧麦啦,还有西瓜拌豆腐,青椒炒月饼,哈密瓜烩苦瓜,土豆炖自己……”陶沝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自己在现代那间大学食堂里所吃过的各种诡异搭配菜色,“这些可都是我们那儿相当出名的菜色呢……”
说罢,不期然地抬头发现对面十阿哥那双已然瞪得老大老大的眼睛,外加满头黑线:“九嫂,你说得这些都是什么菜啊?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
嘿嘿,你要是听过了那才真是见了鬼了呢!这就是传说中的食堂菜——中国第九大菜系!
陶沝在心中暗暗发笑,但嘴上却始终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她弯了弯唇角,努力微笑:“那是因为十爷您是高贵的皇子啊,吃的也都是宫廷御膳,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平民菜色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十阿哥听罢愣了愣,而后又想起了一个他最关心的内容:“那……这些菜的味道好吗?”
“唔,这个嘛……”陶沝抽着嘴角想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不要直接打破眼前这位十阿哥的美好幻想为妙。“……其实吧,这位师傅最出名的不是他烧的那些菜的味道,而是他给那些菜取的名字……什么白马王——不,是白马良人啊,西施踏雪啦,还有天女散花什么的……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那道‘相亲相爱’!”
“相亲相爱?”十阿哥再度瞪大了眼睛,“这又是什么菜?”
“就是‘胡萝卜烧兔肉’啊!虽然那道菜里面的兔子肉实在是少的可怜,几乎等同于零!但我们那儿当时都觉得这位师傅好有爱啊——即使把兔子给烧了,也要让它和自己的最爱待在一起……当时吃这道菜的人都说,这兔子落在这位师傅手里,也总算是死得其所,可以瞑目了……哈哈哈……”
陶沝边说边笑,笑声脆脆,如银铃般悦耳。
十阿哥原本也想跟着一起笑,却在无意间往侧边窗户方向瞄了一眼之后,表情瞬间一僵。
而陶沝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对面十阿哥的这一细节变化,还在径自继续道:
“对了对了,还有一道菜也绝对不能忘了,叫作‘迟来的爱’。当初我和乔……不,朋友因为好奇就点了一道来尝尝,后来发现,送上来的居然是一盘酸菜!结果啊,我们俩就对着那盘酸菜笑了整整一个中午,实在是太可乐了……哈哈……”
陶沝笑得全身花枝乱颤,连眼泪都跟着一起迸出来了。可是等了良久,坐在对面的十阿哥也没开口答腔。陶沝觉得有些奇怪,本能地抬起头,却发现十阿哥这会儿的脸色很是诡异非常。他正用一种近似见到鬼的惊悚表情直直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