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过后的第二天。
一大清早起来,陶沝便在心里惦记着要去长春宫探望十公主的病。
巧巧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她,并与其约定,待自己去德妃娘娘那儿请安回来后便一同前往。
于是乎,陶沝只得耐着性子在自己房里等待。
然而,也不知道那位德妃娘娘殿里今儿个究竟是怎么了,原本巧巧平日里去请安,最多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功德圆满地回来了,而今日,这一情况却明显出现了异常,离巧巧进去已经过了约摸有一个多时辰了,但到现在为止,前者却仍然没有任何要出来的迹象。
早已在房间里等得不耐烦的陶沝每隔一刻钟便命绿绮去正殿打探情况。问了好几次,回回都告知说里面始终都有说话声传来,听起来绝对不止一个人,而且闹出的动静似乎也挺大的,但因为明间门外一直都有人守在那里,所以,那些躲在外面想要打探消息或是偷听八卦的人始终都无法靠近,自然而然也无法听清楚里面究竟在讲些什么。
见鬼!这永和宫里今儿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件?若是不然,又何必把人强行扣押在那儿长达一两个时辰之久……难道,会是昨晚临时冒出了什么的见不得光的杀人放火、亦或是家贼难防之类的疑难案件吗,怕人会因此而走漏风声?
陶沝在心里暗自猜疑着,郁闷之余,一个大胆的念头也随之跳入了脑海。巧巧不回来,她自己也可以去长春宫看望苒若啊!反正之前她也独自去过好几次,想来这一次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才是。
陶沝决心一定,便任凭小丫鬟绿绮和殿里其他几名小宫女怎样劝说也不肯再听。事实上,众人也都拗不过她,只得同意让这位见人心切的九福晋先行一步,而她们几个则留守在殿里,等着将这件事通报给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的九公主巧巧。
为了掩人耳目,陶沝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穿着宫女装前往比较保险。反正她这一回也没打算带上其他人同去,装扮成小宫女比较容易蒙混过关。
陶沝这一路极其顺畅地来到了长春宫。
替她开门的那名小宫女还是之前唤作岚霏的那一位,她是认得陶沝的九福晋身份的。虽然这一次陶沝并没有拿任何东西作为见面礼,但她还是赶忙进里屋做了通报。出来的时候嘴角已漾满了弯弯的动人笑意。她站在门边朝陶沝招手,说是十公主同意让后者进去。
陶沝款款走进房间,一眼就看到十公主苒若此刻正靠坐在窗边的矮榻上、静静地望着摆在窗台前的那一溜花花草草发呆。苒若这会儿的脸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细看之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陶沝暗暗松了一口气。
见陶沝走进来,苒若立刻朝她绽开了一个极淡极淡的微笑,并用眼神示意陶沝坐到她身边。陶沝很是受宠若惊地忙以莲步移了过去,而原本站在榻前侍候的一名绿衣小宫女则早已快一步搬来了圆木凳子放到旁边,让陶沝落座。
陶沝感激地看了那名绿衣小宫女一眼,直觉对方的长相很眼熟,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想了想,她也没吱声,只顺势在圆凳上坐了下来,循着苒若的视线看向窗台——
摆在窗台上的那一溜花花草草直觉让陶沝感到甚为眼熟。好半天,她想起来这些都是自己之前送给苒若的,有最初送的那朵金边瑞香,生日时送她的那一套青草娃娃,以及后来送的各种花草,还包括十四阿哥帮忙找到的太阳花,居然全都被苒若一一摆在了窗台上。
望着眼前这些一看就是被人照顾得很好、且长势依旧十分旺盛的花花草草,说不上为什么,陶沝的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有些感动——
有人说,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够善待你送给他/她的所有东西,那么,你必定是她心底里想要格外珍惜的那个人。
当然,这位苒若公主之所以会如此善待陶沝送给她的花草,其中或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她自身就偏爱花草的缘故,但,陶沝的心里却仍是感到异样的欣慰。
两人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花草,各想各的心思,房间里很是安静,只有那名绿衣小宫女毕恭毕敬地站在角落里发呆。终于,苒若回过头来,把视线从窗台的花草上转到了身旁的陶沝的身上,颇有些意外地问道:“九嫂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我……”陶沝这会儿正处于自我感动到最最忘乎所以的时候,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某人提出的这个问题。
苒若更加莫名,怀疑的目光不停地在陶沝脸上逡巡:“九嫂?”
陶沝闻声赶紧收起了此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并开始努力找理由回话:“哦,我昨晚去乾清宫看烟火的时候,正巧在路上碰到了倾城姑姑,她说你身子有些不舒服,连皇上的万寿宴都没有参加,所以我今日就特地跑过来瞧瞧……”顿了一下,她又继续补充道:“其实,我昨晚就想跑来看你了,可是倾城他们都不让,说是不太合适,所以我没办法,只能趁今天一大早跑来……对了,苒苒你的身子已经好些了么?”
“嗯,已经好多了!”苒若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又冲陶沝绽开了一个好美好美的微笑。
陶沝也回给她一个笑,随即又侧过头去望了一眼正从窗外洒落进来的灿烂阳光,忍不住提议道:“苒苒,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不行!”没等陶沝说完,原先一直站在旁边的绿衣小宫女便立刻跳出来反对。陶沝本能地回过头去看她,眼中颇有些不解。而那名绿衣小宫女却已经开始理直气壮地向其陈述理由:“公主的身子一向娇弱,站一会儿都会觉得累,又怎可走到阳光底下去?”
汗!就是因为身子弱才应该多晒晒太阳多运动运动嘛,何况,又不是让她直接站到太阳底下去曝晒,或是在太阳底下狂奔……
在心里暗暗腹诽着,陶沝一语不发地只白了那名什么都不懂的绿衣小宫女一眼,转头对准苒若道:“苒苒,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正好可以去逛逛御花园,那园子里有好多花都开了,可漂亮了,你若是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的……”
陶沝一面说一面观察着苒若这会儿的表情变化,果然,在听到后面那句话时,对方的眼神不自觉地动了动,显然是对她的这一提议有些动心。
见此情景,陶沝自然要一鼓作气地趁热打铁:“苒若想看吗?不如,我们这会儿就出发吧!你看外面阳光灿烂,据说,趁这样的天气多出去走动走动,就连原本郁闷的心情才会跟着一起变好的……”
“……”苒若没说话,也没点头,只是任由着陶沝将她拉起身,然后往外走去。那名绿衣小宫女见自己此番阻止无效,竟是当场急了,立马开始毫不顾忌地冲着陶沝的背影大叫大嚷道:“不行!你们不能出去,十公主她不适宜外出走动的!”
“是吗?”陶沝闻言停住脚步,回头懒懒地丢给对方一记白眼,很是有些理直气壮地反问道:“那么,敢问你这些话又是听何人所说的呢?太医么?不过据我所知,太医是绝对不会轻易建议病人不要去晒太阳的,相反,还会鼓励他们多去晒晒太阳才对……除非你家公主的身子对光照过敏。而且,如果你真担心的话,大可以带把伞一起跟上来嘛……”
“你……”小宫女被陶沝堵得无言以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遂只能选择听从陶沝的提议,随手抓起一把伞便迅速追出门去。
大约一刻钟左后,这个所谓的三人组合便已出现在了皇宫的御花园内。走在前边的两人分别是陶沝和苒若,而那名绿衣小宫女则紧紧追随在苒若身侧,手里高高打着一把素蓝的油纸伞,替前者遮住头顶直晒的阳光。
三人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园内的各种花卉。一开始这三人之间并不多话,直至陶沝无意中在角落里发现了一簇令她感到格外熟悉的花草——
“向日葵?”陶沝几乎是万分欣喜地迅速奔了过去,瞪大了眼睛对着那簇花丛上下左右地打量,盈盈的目光里写满了太多的不可置信。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这个地方居然也会有她最喜欢的向日葵?
正疑惑间,身后的苒若也带着那名绿衣小宫女走上前来,站在那簇向日葵跟前站了许久,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才细声细气地冲陶沝问道:“九嫂,你刚才说……这花的名儿叫什么?”
陶沝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无法理解她此刻提出的问题,但还是如实回道:“向日葵。这种花的名字叫向日葵。”
“向、日、葵?”苒若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陶沝所说的花名重复了一遍,眉心微微蹙起:“九嫂果真认得这花么?”
陶沝用力点头:“这是自然!”
孰料,听陶沝这样一说,苒若的眉头却是皱得更加厉害起来:“可是,苒若怎么记得皇阿玛说过,这种花是明朝末年才从西方带来的,书上记载其名曰丈菊,也有人唤作迎阳花或西番葵。为何九嫂今日却说它叫向日葵?”
“咦?”陶沝完全没料到苒若会突然问出如此带有学术性的问题,本能地感到有些意外:“厉害啊!没想到苒苒竟也懂得这许多……”
苒若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那名绿衣小宫女已经甚是骄傲地接过了话茬,仿佛陶沝夸的那个人是她自己。“那是当然!我们公主可是有阅览过很多花典书籍的……”
“是吗?”闻言,陶沝冲绿衣小宫女淡淡一笑,而后转过头去继续望着那丛向日葵道:“其实,除了苒苒你方才说的那些,我还听说过关于这种花的很多其他别名,比如说,朝阳花、望日莲、向阳花……这些名字听上去都很美。不过这其中我最最喜欢的,还是‘向日葵’这个名字,所以喽……”
她说着,偏过去看向苒若,而后者此刻像是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这些话,只不断地在嘴里喃喃重复:“原来,这种花还有那么多的别名啊,而我,却一点都不知晓……”
陶沝这时候已经住了口,只一脸担忧地望着身旁的苒若,此刻的她,正流露出一副满满失望的模样。陶沝有些不忍心,黑眼珠子滴溜一转,突然计上心来——
只见她立刻笑眯眯地冲某人绽开一张无比灿烂的迷人笑脸:“苒苒可知道这种向日葵的花语吗?”
苒若轻轻摇头,继续皱巴着一张小脸。“这种花也有花语的么?”
“当然有啊!这世上的每种花草都有属于自己的花语花意。”陶沝回答得斩钉截铁,末了,又换上另一种态度,慢条斯理道:“比如,这种向日葵的花语就有好几种。其中一种代表的含义是太阳,而这个意思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要像向日葵一样,具有一颗如太阳般明朗、快乐的心。另一种叫作投缘,意思是我们好不容易在这个大大的世界里相逢,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彼此。还有一种含义则是我最喜欢的,就是‘勇敢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咦?”这声疑问是站在苒若另一边的绿衣小宫女发出来的。
陶沝见状,斜斜地瞟了她一眼,有些不高兴自己的讲话竟被人中途无端打断,但念在对方此刻只是无心之过,便也没有再继续深究,只接茬往下说道:“没错,这个意思就是指,只要是自己想要的,自己认为是对的幸福,就应该勇敢去追求——当然啦,最后的结果不一定全部都能成功,但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轻易放弃自己追求幸福和获得幸福的权利……”
“哦,是吗?”一个颇有些耳熟的嗓音突然从三人身后突兀传来。
“当然!”陶沝一时反应不及,本能地张开回答。直待答完才发现,此刻开口问话的这个声音好像并不是从苒若嘴里发出的,而是……
陶沝动作僵硬地转过身,猛然发现刚才害自己在房间里等了大半天却最终无果的巧巧同学这会儿正站在自己身后,且满脸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而刚才出声问话的那个人,则正是此刻和她站在一起的,那位华丽丽的皇十四阿哥。
乍一看到十四阿哥的出现,陶沝就忍不住丢给其一记大大的白眼。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就在昨儿个晚上,这家伙还向九九告她的密来着,而现在,这个告密狂居然还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眼前,真当她的拳头是吃素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