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的若干个佛堂都是被又长又旧的地下隧道连起来的,偶尔会在佛像前碰到跪拜的信徒,有男有女,在天井透下的阳光里,面目平静虔诚。
晏唯从这些信徒里看到了刚才抬棺的人,两对男女对面跪着,口中念念有词,面前摊放着四张棕榈叶,布满经文。
“那夫妻实在不应该怨恨你,冯小姐又不是你杀的。”女人绕过那一家人,突然回头看了眼晏唯,“男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应该感到幸福快乐,而不是负疚。”
晏唯难得回应她:“幸福快乐倒没有,也没有负疚,你想多了。”
女人古怪地看她一眼:“是吗?你心里真的这么想,你就会拜托我解决掉他们,而不是被他们骂到无法张嘴。”
“在你的世界里除了杀戮,还有别的事情吗?”
“美貌。”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得意地笑起来,“这些都会让我快乐,不像你,可怜的晏小姐,你都对不起你那张漂亮的脸。”
晏唯无动于衷:“谢谢夸奖。”
女人咯咯地笑起来,在空荡荡的隧道里回荡,无处寻觅的鬼魅一样:“真是个有趣的女人,你应该成为我的同伴,当年就差那么一点,就差一点,你说我们怎么能不讨厌丹呢?”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女人摇摇头:“和她争斗的又不是我,你得去问问那些强壮的公牛,它们会把她怎么样呢?生气了吗,你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我,我或许考虑告诉你她的近况啊!”
“你会吗?”
女人不答反问:“反正你又不是没做过同样的事,试试喽。”
那道疤长在心里,知道内情的人都要过去掀开看看,然后问她疼不疼,后不后悔,这么多年都成了习惯。
周峤握了握她的手。
是暖的。
她回头笑笑,开口说话:“不在身上。”
女人冷笑:“骗孩子吗?你全程在我的视线里,我怎么不知道你把U盘藏起来了?你要是不交,不但得不到丹的消息,那对老夫妻……”
晏唯的瞳孔急速一缩:“你大可试试啊!”
女人的表情出现了不愉快的前兆,但是隐忍不发,像是在忌惮什么,从刚才下了石梯起就是这样了,晏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在最后一尊佛像前,女人格外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将手里捏了一路的经文呈放在佛像前,艰难地弯下腰行了礼,祈求佛祖保佑。
她脚下的刺青在昏暗的烛光里时隐时现。
隧道的尽头连着一片花园,花园的榕树下跳沓着鸽群,三五游客把手里的粮食不时扔在地上,引来另一群扑啦啦地落地,咕噜咕噜地交换。
蹲在树荫下的男人拉了拉头上的草帽,起身,很快去了隔了条石子路的湖边,浮桥上解开了缆绳,跳上小船。
有游客匆匆跑过去询问,大概是想乘船游湖,撑篙的男人指了指晏唯一行的方向,游客大失所望,又不死心,走过来和周峤商量能不能拼船。
“不方便。”他直接拒绝。
游客的脸彻底垮掉,小声地埋怨了一句,回到亲朋身边,还不依不饶地说周峤不给面子,这年头看脸是要吃亏的。
所有的抱怨终止于一把从天而降的匕首,金灿灿的刀柄,刀尖上寒芒骇人,游客作鸟兽散,花园里陷入沉寂
女人绕过榕树,笑得风情万种:“你看,你的好心往往比不上一把利器,周先生和晏小姐总致力于做好人,累不累啊?”
晏唯跳上船的时候,女人靠过来,挨在她身后:“要是我,只需要一把刀,他就永远不会再说那些让人厌恶的话,永远……”
她说永远的时候,脸上是带着满足的笑容的,后来一阵疾风过,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慢慢地随着她的身体歪倒在了船上。
晏唯赫然站起。
船离了岸,离了慈悲之地。
女人搭着两只手在急促地喘息,漂亮的长发里有血滴答进了清澈的红莲湖,湖面极为宽广,那样微不足道的血渗进去很快就消失了,甚至连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船夫再次从船尾把竹篙伸了过来,轻轻一拨,她的的身体就沉重地翻进了湖里,扑起的水花浇透了晏唯的前襟,她还保持着去拽人的姿势僵立在船身边。
竹篙拦住了她。
船夫阴沉的声音传过来:“尊贵的客人,坐稳!”
晏唯没听见,只看见那个女人的脸在水里一点点沉溺,不可置信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然后被水草缠住,浮起的淤泥把她吞噬。
船夫将船划进湖心:“是那把匕首要了她的命。”
花园里逃跑的游客很可能去报警,然后他们的行踪被泄露,这个张扬的女人就是最明显的证据,所以只有她消失,这艘游船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个女人是个罪犯,跟天使组织沾亲带故的,尤其是亲信,都有罄竹难书的案底,死于内讧还是法律的惩罚都是咎由自取。
可是,刚才她还在佛前请求让她的女儿平安出世。
船夫像是了解她的心思,草帽掩盖住了他的五官,只透出嘶哑的声音:“我们的命都是属于老板的,客人没必要替死物伤心。”
晏唯收回目光,跟她有什么关系?
周峤的背抵住她:“他们在摧毁你的意志,不要听。”
船夫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笑了起来,直到上岸前,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莲湖对岸的竹林里停着辆车,无人。
船夫没上岸,只是嘱咐他们:“客人请自己去机场,乘飞机前往曼谷,落地后有人迎接,不要迷路。”
最后一句带着警告。
晏唯上车时才发觉,车里根本没有任何信号,只有导航不时地提醒方向和路况,机场附近停车后,很快有人将车开走了。
值机有人提前准备,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把两张机票和一瓶纯净水塞进了周峤的手里,他走得快,只看得清鸭舌帽下的侧脸。
这种走到哪里都被眼睛盯死的感觉,再一次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