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5节(1/2)

令我父亲深感惊讶的是,批斗会上表演最积极的人并非父亲身边的同事,而是那些从未谋面的四、五十岁的街道妇女代表。

虽然我父亲跟她们素不相识,然而她们喊口号时露出的那种咬牙切齿的仇恨劲头,仿佛她们跟这些“右派”

有杀父之仇一样。

制度就是这样使人变得冷漠残忍,人人为了保全自己,对陷于不幸的人落井下石。

父亲单位里的多数同事都是有气无力地动两下嘴皮子,实际上他们心里明白得很,这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纵有天大本事,也完成不了“反社会主义”

的大业。

只是当时政治高压令人生畏,谁也不敢直说罢了。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后来才知道那些在批斗会上积极表演的人里,也有很多在后来的“反右倾”

、“四清”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一打三反”

、“清理阶级队伍”

、“清查六分子”

…….

等等一系列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中被打倒、被专政,其中包括把我父亲定为“坏分子”

的那位领导。

那时候搞了计划经济,不但经济要订指标,干什么事情都喜欢订指标,连“反右”

都要完成指标。

挖空心思“揭露”

别人,成了一些人捞取政治资本往上爬的捷径。

告密不再为人所不齿,而是成为当权者大力提倡的美德。

一些单位的领导在开会部署本单位“反右斗争”

时总是开导大家说:“人家xx单位才xx个人就揪出xx个右派,咱们单位这么多人怎么就揪不出来几个?

可不能落后呀!

大家仔细回忆一下以往的言行,一定要揭露出我们单位漏网的右派分子!”

中国的政治运动往往就是这个样子,就如同击鼓传花一样,每次运动、每个人群里必须产生一些倒霉蛋,就看鼓声停息时花落谁家了。

在这种情形下,要想不出冤假错案,那才算咄咄怪事。

当时我大姑在一所高中任教,算是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自然不能幸免。

学校里也很想再揪出几个右派,于是出身前朝官僚的大姑自然就成了优先考虑对象。

有一段时间,学校领导轮番动员大姑给“党”

提意见,试图来个请君入瓮。

然而,大姑自从解放初镇反时受那一次刺激后,异常厌恶政治,对时事不闻不问;任凭那些领导如何诱导,就是不提一句意见,只是反复说**好,**好,好得不得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党。

诱导者有些着急,试着引诱她上当,就说**即使再好,也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误啊。

然而大姑早已森严壁垒、滴水不漏,回答说**就是一点儿错误都没有,一点儿缺点都没有,百分之一百地好。

领导见状,觉得大姑没有培养前途,也就只得遗憾地作罢。

不过,虽然大姑没占上这个“右派”

指标,但这个指标还是没有浪费。

大跃进开始不久,他们学校到上蔡县支农,每天在公社食堂吃饭。

当时公社的公共食堂办得极差,菜洗得也很不干净,菜汤上居然还浮着一层蚜虫。

一个老师见状,说道:“哎呀,这可怎么喝呀。”

另一个刚毕业不久分配到学校的年轻男教师就开了句玩笑,回答道:“吃吧,人多没好汤,猪多没好糠。”

就这么一句话,当晚学校就对他开展了批判,两天后来人把他押走了,定成了右派,罪名是“恶毒攻击三面红旗”



“反右”

运动是建国后第一次全民性的政治迫害事件,而且是采取诱骗的卑鄙方式进行的,全国五十五万人,多数是一些敢于直言的知识分子,成为这场运动的牺牲品。

此后的二十多年里,这些人受尽磨难与歧视,大好年华与才干白白浪费。

即便是那些没有被“反右”

运动触及的人,看到所谓“右派”

们的可悲下场,或吓得噤若寒蝉、三缄其口,或一味曲意逢迎、歌功颂德。

从此之后的许多年间,只要是**下的指示,各级干部们下的指示,无论对与错,所得到都是一片叫好之声,鲜有反对意见。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随后“大跃进”

中,全国到处都会发生诸如“亩产万斤”

之类的荒唐事。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在通过时,虽然给绝大部分“右派”

平反,却仍然强调:“反右”

是必要的,只是后来扩大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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