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39):说到底不就是裤子裆里那么一丁点事吗?
自从明确了丹阳公子的身份之后,赵瑾再也没了兴头。一路上晓行夜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无精打采,甚至后来连马也不想骑了,干脆躲到车篷里睡大觉。
赵无求表面上只当是孩子心性,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没了稀罕,再则骑马确实没坐车舒服,他本来就不愿让孩子整日骑马,见他这样,反倒称心如意。内心里自然踅摸儿子有心事了,因为前两日赵贵已经给他提过醒了。
隔了一日,云心也不骑了,两匹马都带在车尾,自己坐到车辕上,帮着赶车。赵无求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后来轮流赶着省力还能唠嗑,也就坦而然之了。
对于云心的光降,赵无求心里虽然不免疑惑,但觉得还是一种莫大的荣幸,故而不管人前人后,总是不忘光降一词。确实,这种光降也忒出人意料了,但又看不出究竟对自家有什么不利之处,同时他也相信,他在心底里把景山寺当作靠山,法山上人这般的圣僧德高望重,也应该不会加害于他。
那日云心陪瑾儿去丹阳,赵无求便跟赵贵在曲阿城外的土地庙里歇的夜,一则省钱,二来夏夜暑热,住店反而不如野地凉快。
其实也不算完全野地,那个土地庙有圈墙,一亩多地的院子,正好把两辆大车赶进去。
没过门的那女子仍叫她宿在车里。
他就把自家的那挂车当铺,前后的布帘一揭,特别穿风,凉快。
赵贵就靠在车辕上睡,这小子年轻,站着也会打呼噜,从前主仆两个出门,很少住店,尤其在春夏秋三季,这次带着个宝贝儿子,也就不敢将就。
赵无求始终坚信,家底是省出来的,放纵自己就是自戕。
其实土地庙那晚,主仆两人几乎没睡,嘀嘀咕咕,都是在吧咂这次景山之行。经过县衙一役,赵贵对少爷敬佩得已是五体投地,对少东家的恭顺明显超过了老东家,不过赵无求不会喝醋,看在眼里他反而高兴,赵家之主总有一天会是这个二儿子,以赵贵的年纪也不可能只服侍自己这一辈子,主子的威盛,自然离不开奴才的忠心,儿子现在就能收得人心,何尝不是好事。
人前,赵无求从不会对赵贵假以颜色,人后——也就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倒是很想听到这位浪子的意见。
在赵无求眼里,赵贵不啻一个浪子,当年赵无求的祖父赵楚普获罪,赵家虽然没有树倒猢狲散,但是也有一些下人偷偷地送走自己的孩子,谁不怕满门抄斩?
谁不怕株连九族?
在他这一支,连赵贵共走了三个,一个死了,一个据说在北国做小买卖,就赵贵回来了,在赵无求看来,不啻因祸得福,等于把人送出去历练了一番。
赵家的下人里,就缺一个见多识广的人,凡事总得找人帮着拿主意吧?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赵无求器重赵贵的也正是这个原因。他真有出息拉他也不会回来,在外面碰了壁之后恐怕你就想撵他走也不容易。赵无求无需他的出息,只要他的忠心,只有忠心耿耿的人,才会与你一个角度想辙。
对于云心的所谓光降,赵贵倒是并不觉得突兀,他说高门大家的公子出门哪个不是三从四随,谁说咱家二少爷不是未来的孟尝君?云心配公子多少有点意外,也就年纪稍微大了一点,不过公子年少,配个年大的未尝不是好事。再说公子眼看着就要出门闯世界了,老爷也不能总跟在屁股后面吧?
一主一仆,撇咂了半晌,都觉得云心的光降利大于弊,也算过了一道坎。
第二个问题是覃家,本来的计划是想上景山请帮手来探她家,现在云心一来,反而觉得不好提了。
不管怎么说,原来的想法都有一点下三滥的味道,估计这也就是献计者赵贵在外数十年没能出息的原因,凡事上不了台面,怎能成功?
赵无求当然不会当面挖苦他,否则以后再也没人给他出谋划策了。
再说自己也是有眼无珠,幸好没有机会付诸实施,否则真要给瑾儿的脸上抹黑了。
亏只亏提前给县衙和捕头送了礼,要是返程再送该多好啊。
“老爷,咱们不都是为了少爷吗?”赵贵毕竟不是笨蛋,知道老爷给自己留了一点面子。“少爷这番有了名声,恐怕地方上的察举大员会主动找上门来……”
“会吗?”赵无求倒是没想到这层,不禁佩服自己并不是总不把赵贵当人。
“都不用说,老爷,平素那些狗官都不拿正眼瞧一下咱们赵家,”赵贵冷笑着说,摇头巴脑。“现在少爷才名在外,察举征辟弄啥呀?皇上稀罕的他们还敢熟视无睹?”
“这倒也是噢……”赵无求不禁连连点头,心说外面混几年就是与众不同。
“少爷后面的事,有了云心师父,老爷倒是可以少操一点心了。”赵贵咽了口唾沫,又说。“倒是少爷的亲事,老爷应该当仁不让,多操那么一点心……”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本来赵瑾想在回家的路上拐一下丹阳,赵无求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现在一提醒,立马想多了。赵瑾儿子虽然是第一次出门,可他的相貌把他害苦了,虽然在他的眼里,还没看到类似潘卫的遭遇发生,可毕竟有些时候已经不在他的眼皮底下了,尤其刚到景山那天他一个人出游,被赵贵找回来之后看着神情总有点恍惚,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不少,心神不宁的样子。还有那天缘参接风宴上,也好像提到了一个女子……
“老爷,少女怀春,少男知慕,这是人之常情。”赵贵想到前番老爷见到自己负伤并不上心的做派,心说怎么着我也得折磨折磨报复一下。“但老爷您是过来人,说到底不就是裤子裆里那么一丁点事吗?只是有的人读书多了,没有粗汉下女那么不知羞耻。可不管是谁,只要那点事安置得不好,也会耽误大事,您看大少爷,武不肯练,书不肯读,全栽在那个窟窿里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但是在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倘若不是这次出门,他还从没跟儿子这么亲近过。小时候跟他娘睡,大了自个儿有一卧房,奶妈伺候着。只有这次出门,爷儿俩睡一铺,赵瑾只要一动,他就会醒来,夏天不盖被子,所以醒来也没事,甜滋滋地瞄上几眼而已。不过也有发现,儿子每天早起的时候,裤裆那搭总会撑一会儿伞,他还在心里暗自笑骂过,也滋滋地偷乐过几回,只是不想让孩子过分难堪,他才装作没注意。
“小的该死……”赵贵望着赵无求一脸阴晴,只当自己又有冒犯。
“你是说瑾儿也会被这种事耽误了前程?”
“二少爷肯定不是大少爷,这点老爷您不用置疑,但是二少爷他也是人啊,可是裤子裆里那点事别人不替他张罗,他不得自己去张罗吗?就像人肚子饿了,不得找吃的吗?哪个男人,哪怕是女人,隔三差五没一回谁不憋得慌?”
“怎么瑾儿到了你的嘴里都快成了畜生?!”
“老爷,小的读书没您多,您恐怕读的书也不能跟二少爷比,都玩不来假道学……”
“好了,不扯那么远了。”赵无求心里不得不承认赵贵这小子话糙理不糙,而且他这会儿提到应该不像空穴来风。“你是不是瞒着我?瑾儿有勾搭了?”
“老爷,小的知道的并不比您多。不都说未雨绸缪吗?再说有些事能说出口吗?”
“算了,老夫绕不过你,你要是敢瞒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赵无求心里没好气,肃声说道。“干脆直说,一提覃家,你就扯这,莫非又有啥鬼点子了?”
“其实,覃家的底细必须了解,这对咱们还是很重要……”
“为啥?”
“都听覃家仆人说,见过小姐的没一个不说小姐漂亮,美貌如花,尤其那双眼睛,哎呀,小的也说不上来,反正小的也没有那种福气,嗨!就是一个漂亮吧……”
“你难道忘了马超龙雀?”
“那倒不会,不还是小的禀报老爷的吗?”
“马超龙雀,灵山玄坛独有的身法,这难道还不够吗?”
“小的可没说她跟震泽灵山没一点关系……”
“你是没说……”
“对头,完全两码事……”
“直说直说,老夫没工夫陪你绕……”
“老爷,您想过没有?单凭马超龙雀这一招,覃家与灵山有渊源一点不假,但是不是就能说明他们真正的关系呢?不好说,对吧?不好好查一查谁都不敢说……”
“老夫不是提醒过你?没把握的事不要往瑾儿身上扯……”
“对啊,小的可不敢忘……”
“那你想什么呀?”
“老爷,不急,且听小的说,要想给二少爷找人家,您说捡到篮里就算菜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