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保持着僵坐的姿态良久,一言不发,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台子,鼻子发酸。
原来他是这么活下来的。
和七姐换了身份,充入乐籍,被老鸨将错就错当成女子调教,学习歌舞,供前来万紫千红的看客们观赏。
无怪乎,他举手投足间自有千般万种风情,就连流转的目光里,也带着似火的妖娆。
无怪乎,从第一次遇见他至今,他身上都包裹着一股浓郁的胭脂香,不是因为除不去,而是因为已经习惯了。
无怪乎,他从来都是一席红衣,因为他的七姐喜欢穿红色的衣服,还同他约定——游戏结束了,就带他回家。
可是,他的家,又在哪里呢?
沈倾欢沉默了。
身边坐着的梅子墨不知何时已经牵过了她的手,本来就泛着凉意的指尖,这时候更是冷如心扉。她一个看客都能被这些画面所震撼,那么,对于他来说,犹如再一次经历了一遍这些痛苦,又该是怎样一种煎熬?
这就是我的过往,我的人生。梅子墨转过头来,看着沈倾欢,收敛了他一贯放荡不羁的笑容,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少有的郑重:虽然不堪,虽然痛苦,但这些都是打在我身上的烙印,我想跟你分享。
我想跟你分享。
如此简单而已。
沈倾欢不是一块木头,要说没有动容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内心,喜欢的。装下的,是另外一个人,而对于眼前这个将珍贵的心意捧出的男子,她也只有感动,有心疼,有为命运对他曾经所遭遇的诸多的不公而愤愤。
她能理解他的人生,能理解他残暴狠辣性子的由来。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认可他。
即使自己是一个被命运捉弄伤害的遍体鳞伤的人,也不能以此为由毫无顾忌的枉顾玩弄其他人的性命。那些在他稍稍一个烟波流转便成了刀下亡魂的宫女侍卫,以及更多的无辜的生命。
三观不同。不敢苟合。
更何况,她和他之间,很大的可能隔着素素和秦修业的死。
她和他,注定不是一个平行面的人。
梅子墨拉着她站起来。见她垂眸。并不作答,也不恼,双手一张,将她用力的揽在了怀里,他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这时候,低头,抵在她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有没有一点点被打动,愿意留下来?
心底有些触动。仿似心口似最柔软的位置被投入了一小块石子,一圈圈的涟漪,就这么化了开来,但她知道,那只是动容和感动,并不是心动。她有自己的坚持和执念,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看沧海月明潮起潮落。
那个人,不是他。
脑子里滚过的话,在唇边又停留了好久,虽然觉得有些残忍,沈倾欢却还是如实的说了出来:对不起。
对不起?被梅子墨扣住身子,被迫被他抱着,脑袋正扣他胸口,听到他复数了这三个字,随后沈倾欢脸颊紧贴着的胸口一阵起伏,耳畔便响起了梅子墨带着压抑的苦笑: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能让你的身心都留下来吗?即使你在这里,心里却还是想着他?楚国那位病怏怏的太子?
沈倾欢抬手用力的推开他,并不否认这句话,但看梅子墨的神情,隐约觉得不妥,本来,嫁娶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抛开其他,诚然你帮助过我,也救下了我和他于危难之中,但恩情和爱情并不能等同。
被推开了的梅子墨顺势滑坐在椅子上,抬眸看着沈倾欢,如美狐一般算计的眸子里一抹嘲弄的笑意划过:你还可以再绝情一点的。
不明白他这表情到底是个什么含义,沈倾欢还未细想,却听他又道:不过不是对我,是对他。
咯噔!
一颗心就似是被人提到了高出狠狠的抛了下来,沈倾欢顿时觉得脚下的步子都有些不稳,梅子墨不会口出狂言,但这表情和这句话是代表着他要对他做什么?还是已经做了什么?
似是很满意沈倾欢这个表情,梅子墨站起身来,弯下腰,凑近了沈倾欢的脸颊些许,他那张绝世妖娆的脸贴着沈倾欢极尽的距离,让沈倾欢很不适应的往后退了又退。
而他则步步逼近。
她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身后就是墙,再无可退,沈倾欢冷着目光,停下了步子。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心上人,这时候正在距离燕都不过数百公里率军同燕军交战呢?梅子墨的眸子紧紧的锁定着沈倾欢的目光,在看到她听到这一消息眸色一松,露出一抹轻松和欣喜,但旋即又被紧张和担忧取代的时候,梅子墨的眸子也染上了一层寒意。
你果然很高兴,高兴他来救你,是,他是为你而来,但也要问过我,肯不肯放手。
他的手蓦地搭上了她的肩,身上一沉,一股内力就自肩头传下来,沈倾欢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当即已经下意识的运功抵挡,面上却也不肯输了分毫,冷冷道:你想要干什么?
梅子墨一手搭在沈倾欢肩上,另外一只手对身后招了招,旋即从走廊处走来一家丁装扮的中年男子,手上还端着一碗老远都能闻到腥味的药汁。
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是想让他也尝尝被喜欢的人拒绝的滋味,梅子墨说话间,那中年男子手中的药碗就已经放到了她的唇边。
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绝对不能喝!
再顾不得其他。沈倾欢已经将自己平生所学的全部内力都释放了出来,但却还是被梅子墨强大的功力禁锢的无法动弹。
到底,她是个半路出家修炼内力的。虽然已算不错,但却也比不上这人自幼开始习练的更醇厚强大,她全力挣脱也逃不掉,而且梅子墨身边的中年男子亦是个高手,得了梅子墨的眼神示意,当即也探手放在了她的另一边肩膀上。
两人强行的压制住了她体内的内力,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有死命抵着牙关不开口,但这却也只是徒劳,在梅子墨毫不客气。另一只手猛的扣住她的咽喉,条件反射的一张口,中年男子看准时机,就将一碗药。毫不怜惜的。悉数给她灌了下去。
被强行灌下药汁的滋味是极其难受的,再加上这时候身子还被钳制住,沈倾欢只觉得自己眼耳口鼻胸腔,四处都有这药汁溢了出来,那种恶心的腥味将她整个人都生吞了下去。
一直看到被成功灌了下去,梅子墨和那中年男子才松了手。
一得了自由,沈倾欢连忙用手去扣嗓子,想要吐出来。哪怕已经是如此恶心,哪怕胃里已经翻江倒海。却还是零星半点也吐不出来。
而一旁的梅子墨悠然的看着她一系列动作,笑的花枝乱颤,不用白费力气了,这药入喉即化入肺腑。
已经是徒劳,沈倾欢也很快的恢复了镇定,她一把将脸上的眼睛里的还有鼻子上的到处残留的药汁一把擦干净,站好身子,冷冷问: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梅子墨一抬手,便钳住了她的下巴,让她被迫抬头看着他,细腻如绸的指尖在她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摩挲着,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也没什么,只不过会让人很快的失去意识,等再度醒来,就已经丧失所有记忆的药,千日醉。
千日醉。
沈倾欢心头一惊,这名字她有印象,曾经听到苏晓提起过,药效就正如梅子墨所说,让人失忆,从医学的角度上讲,是一种伤害人大脑记忆细胞,破坏神经系统一类的药剂,药效很猛,而且还有很大的副作用,而这副作用和会留下的后遗症当时苏晓有说过,自己却并未记得那么清楚。
梅子墨居然给自己服下这无异于毒物的药。沈倾欢抬手,恶狠狠的拍掉梅子墨的手,想说什么,这时候却感觉到喉头一股腥甜涌了出来,不等她细想,若她失忆了梅子墨会怎么对她,脑袋里已经轰鸣一片,意识也逐渐的模糊了起来。
看着她软软的倒了下去,梅子墨抬手揽过她腰际,将已经昏迷中的她打横抱了起来。
相爷,这几日,小姐的记忆会出现混乱,我等下再开一剂安神的药,以免她醒过来闹,等五日过后,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不过中年男子见梅子墨抱着沈倾欢要下楼,忙追了上来,补充道:这药对身体损伤太过,若有不慎,还有可能会导致服用者永生痴傻
嗯,我知道。一贯脸上挂着媚笑的梅子墨这时候却是面无表情,他低头看着嘴角挂着一缕血丝,昏迷中依然露出痛苦挣扎神情的沈倾欢道:即便是她傻了,也只能是我的人。
能留她在身边,他不介意采用任何手段,哪怕是以伤害她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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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倾欢再次醒来,已经是第六天早上了。
夜间落了雪,这时候推窗看出去,只见到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房顶上,树枝上,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里,再没有一丁点儿白色以外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