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岭南(1/2)

第三章:荔枝恩与岭南行

客厅里,时间像是被冻住了。她——纯惠皇贵妃,或者说,顶着这个名头的存在——穿着我前妻那套过于合身、显得格格不入的米白色套装,赤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却像淬了火的银针,牢牢钉着我。

“今夕是何年?此地是何处?还有……你,或者说,‘我们’……究竟是谁?”

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砸在耳膜上,激起一阵战栗。最后一个问题尤其让我毛骨悚然。“我们”?她固执地将我和那个三百年前的虚无魂魄捆绑在一起!

胃里一阵翻搅,是恐惧和荒谬感混合出的恶心。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先狼狈地冲进厨房,拧开水龙头,胡乱掬起冷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冰凉短暂地压下了翻腾的情绪。我撑着水池边缘,大口喘气,看着水流漩涡般消失在下水道口,仿佛我岌岌可危的理智。

“……公元2023年,”我背对着她,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在撕裂声带,“这里是……中国,s省,c市。”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她绝对无法理解的地名。

没有回应。只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身后凝聚,迫使我继续。

“我……我叫李为民,是……c大考古系的教授。昨天,我们……我们打开了您的棺椁。”我说不下去了,墓室里那诡异的笑声、活过来的金丝、空棺、舞蹈……画面再次冲击大脑。

“教授?”她轻轻重复,语调里听不出情绪,“棺椁?镇魂棺已破,前尘暂不必提。”

她轻巧地抹去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仿佛那只是拂去衣角的一点微尘。脚步声响起,她走到我身后,那冰冷的异香再次笼罩过来。

“既来之,则安之。”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本宫有些渴了,亦有些……饿了。此地有何饮馔?”

我僵硬地转过身。她正打量着不锈钢水龙头,似乎对里面能自行流出清水颇感兴趣。

饮馔?我看着她那张苍白精致、理应餐风饮露的脸,实在无法想象她坐下来吃泡面的样子。冰箱里还有半盒牛奶,几个苹果,或许……等等!

一个模糊的、近乎本能的念头窜了出来。纯惠皇贵妃……史料碎片记载,这位贵妃似乎祖籍岭南?岭南……

“或许……有些时令果子?”我试探着,声音发虚,“比如……荔枝?”

“荔枝”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她原本打量着水龙头的、带着漫不经心好奇的目光骤然收回,猛地转向我。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不是惊讶,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极其尖锐的、几乎能刺穿人的追忆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渴切。虽然那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便沉没不见,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冰冷,但那一刹那的波动,真实得让我心脏漏跳一拍。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姿态依旧高傲,但那细微的颔首动作里,却透出一股不容错辨的默认和……期待。

成了!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抓起手机和钱包,钥匙都差点没拿稳。

“您、您稍等!我这就去买!”我冲出家门,把那个恐怖的存在独自留在了我的公寓里。这个念头让我后怕,但获取荔枝的迫切压倒了一切。

楼下水果店就有冷藏的荔枝,塑料盒装,看着还算新鲜。我气喘吁吁地买了一盒最贵的,又像做贼一样冲回楼上。

打开门,她依旧站在厨房门口,姿势都没变,但视线立刻锁定了我手中的塑料盒。

我手忙脚乱地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红绿相间、带着冰霜的荔枝,讨好地递过去。

她垂眸,看着那盒现代工艺包装的水果,伸出两根莹白的手指,拈起一颗。冰冷的荔枝在她指尖,仿佛都暖和了几分。

她并没有立刻吃,而是仔细端详着那粗糙的果壳,指甲轻轻一掐——并非用力,那褐红色的硬壳便如同有了生命般自动皲裂开来,露出里面晶莹剔透、饱含水分的果肉,动作熟练优雅得令人心惊。

她将果肉送入唇中,轻轻一抿。

瞬间,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房间安静得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

她静止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她缓缓睁开眼,看着指尖残留的汁液,又看了看盒子里剩余的荔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尚可,”她评价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威,“然,快马贡入宫中的,须是带露摘下,以冰镇藏,壳色更深,肉更厚,汁更盈,甜中带一丝微酸,沁心透脾。此物……存放过久,匠气过重,失其本味了。”

我:“……”

快马贡入宫中?!带露摘下?!我这楼下水果店二十五块钱一盒的荔枝被她评价得一文不值!一股荒谬绝伦的无力感席卷了我。

但下一刻,她的话让我如坠冰窟。

“此地荔枝既已如此,”她放下那颗荔枝壳,目光飘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看到遥远的南方,“本宫欲亲往岭南一看。此刻便动身。”

“现在?!去岭南?!”我失声叫出来,血液都凉了,“贵妃娘娘!岭南距此两千多里!坐飞机也要两个多时辰!而且……”而且您是个黑户啊!还是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黑户!

她转回头,眼神淡漠地看着我,仿佛我在说今天的青菜一文钱一斤一样稀松平常。

“飞机?便是那空中铁鸟么?”她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兴趣,“甚好,便乘它去。”

“可是证件!买票需要身份文牒!您……您没有啊!”我几乎要崩溃了。

“身份文牒?”她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可笑。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极其随意地一划——并非对着我,而是对着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我的手机屏幕忽然自动亮起,界面疯狂跳动,最后定格在一个购票app上,身份信息栏里,不知何时已经自动填上了“李纯”这个名字和一个陌生的身份证号码,目的地:岭南g市。支付界面自动弹出……

“叮——”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支付成功。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她不仅能操控人的神智,还能操控电子设备?!

“此等微末小事,何足挂齿。”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备车,去机场。”

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去机场的路上,我开车的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她坐在副驾驶,专注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现代都市景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比之前看任何东西都要明亮。

值机,安检……我全程心脏悬在嗓子眼。每一个工作人员看向她时,我都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安保按倒在地。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刻意躲避什么。偶尔有工作人员将目光投向她,眼神会出现极其短暂的迷茫,随即就像没看到任何异常一样自然移开,甚至还会下意识地让开道路。她的容貌气质太过出众,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但那些目光里只有惊艳和好奇,没有丝毫怀疑。

她就像拥有一层无形的扭曲力场,任何可能触及她“异常”的探测和审视,都会被悄无声息地滑开、屏蔽。

登机的过程同样顺利得令人窒息。

直到坐在经济舱狭窄的座位上(她显然对这座位十分不满,蹙眉打量了许久,才勉强坐下),系好安全带,听着引擎的轰鸣声,感受着飞机加速、抬升带来的超重感,我才有一种近乎虚脱的恍惚感。

我真的……带着一个千年女鬼……坐上了去岭南的飞机?

她对起飞的反应很奇特。当飞机脱离地面那一刻,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投向舷窗外极速变小的地面,嘴角紧抿,但很快又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惊奇和某种……掌控欲的表情。她似乎完全理解并快速接受了这种超越她时代的交通工具,甚至开始评估其价值。

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她大部分时间都望着窗外的云海,沉默不语。那份沉默里,带着一种沉重的、我无法理解的厚度。

空姐送来飞机餐和饮料。她好奇地看着那密封的餐盒和锡纸包裹的食物,学着我的样子打开,用附赠的塑料叉子戳了戳那坨卖相不佳的意面,尝了一口,便毫不掩饰嫌弃地推到一边。但对那小杯红酒,她却似乎有点兴趣,抿了一口,微微颔首,似乎觉得尚可入口。

落地,取行李,走出g市机场。湿热黏腻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与北方的干冷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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