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廷益, 这是你十二岁时写的诗,是?”
于谦点了点头:“正是。”
“一语成谶啊。”
于谦非常平静的坐着:“不遂人愿而已。”
我已经尽力而为,现在的结果虽然令人难过, 也没办法, 不就是斩首弃市嘛, 古往今来被斩首的忠臣良将有很多,往后把我附在岳王庙就好了。一文一武, 都是匡扶社稷之臣, 都没有好下场。哎,有个太上皇落在外族手里就一定是这样的结局。
王直非常伤心:“我的孙女正在议婚, 出了这样的变故,她肯定嫁不出去了。往后要吃苦受罪……”
于谦非常淡定的端起瓷碗, 喝了一口水:“我家一直很清贫,和普通的庄户人家没有区别,家人即便去种地为生,也会适应。”他顿了顿, 又高兴起来:“我的后花园里种了很多蔬菜,还有稻子。”男孩子身强力壮懂务农, 女孩子会织布, 老妻还会做衣服, 足以养活自己, 不像别的官员一下狱, 男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女孩子花钱成性,吃食稍微粗糙一点就要生病。虽然……本意是让他们生活简朴,但这是意外之喜。
在监狱中真是无所事事。
吃的却还算不错,他进监狱的第一,发现监狱的环境好的出奇,老鼠和跳蚤、蟑螂比自己家还少,地方铺着稻草,稻草上铺了一床新褥子。
到了晚饭时候,牢头悄悄摸摸的拿进来一个提盒,后头跟着的狱卒搬了一张桌,摆在于谦房中,端出来四盘荤菜一碟花生米,两个白面馒头,一壶酒。
于谦有些诧异:“这么快?”刚进监狱就要吃断头饭上路?
牢头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于大人,您误会了。这是人的一点心意,人仰慕大人已久,您到了我这儿来,别的不敢,到日子之前您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哪怕是要个大娘们,咳咳咳。”不心了不该的。
狱卒道:“我们牢头平时是个铁公鸡,只进不出,把满朝文武都视若草芥,只佩服于大人您一个人。”
牢头道:“我全家老都在京师,若不是于大人守住了京城,呜呜呜”
于谦淡定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红烧肉:“唔!美味!”
牢头在旁边坐下,嘿嘿一笑:“这是贱内的手艺。”又拍了拍褥子:“这是从我家拿来的被褥。”
于谦的胃口很好,气定神闲的吃到饱。
牢头佩服道:“于大人真是,呃,真是与众不同。朝廷官员我见得多了,大多什么都吃不下去。”可能和牢饭太难吃有关?但是他们自己家人拿来的酒肉,他们也吃不下去。
于谦微微一笑:“生死由命成败在。”比我家过年的菜色还好啊。
牢头又坐了一会,旁边狱卒收拾了碗盘,送来一壶茶。牢头搓搓手:“于大人,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于谦道:“但讲无妨。”
“您是兵部尚,怎么他们调兵簇拥太上皇复辟,您不知道呢?”
于谦耐心的给他讲,兵部尚没有调兵的权限,京城保卫战时是皇帝临时授权他调动全**队,保卫结束之后恢复原本的权限,兵部下分四个衙门,分管各地驻军的粮草,军队的调动以及军队官员的任命还有一个类似参谋部的衙门。兵部要调兵要先上报皇帝,而石亨私自调兵没有禀报兵部,是他违法乱纪。
“喔!原来如此!”
又过了几,牢头又来送饭:“懒婆娘就知道乱花钱!红烧狮子头,在外面买的。”
依然是四菜一汤,他发现于大人不喜欢喝酒,就不拿酒来。坐了一会,又:“好多人来给我塞钱,请我多照顾您。于大人,您猜怎么着,我本来想不要的,他们给不给钱我都好好照顾您,但是银子太好看了。”还有一个原因,我要是不要那些钱,把您养到秋后问斩,我就倾家荡产了!
于谦没忍住乐了:“贪污的事儿别跟我。”
牢头嘿嘿一笑:“有人送了二百两银子,还有这只烧鸡。她虽然没是谁家的银子,可我见过她。骑着一匹大黑马,总和沂王形影不离。”
“嗯。”
“于大人,皇上忘恩负义,我们这些老百姓都记得您呐。您和比干、岳飞一样。”
于谦大惊:“你敢这么皇帝?”
牢头道:“多新鲜呐,谁能告诉皇帝去?于大人,您别出去就行,要是出去,就要了我的命了。”
“我不,你也别这样的话了。”
于谦在牢里吃得好睡得好,新来闲的没事干看看,写写诗词,又顺手给牢头写了几幅字。只等秋后问斩。
过些,得知改元顺,还有景泰帝去世了。
二月十五,牢头如丧考妣的走进来:“于大人,您的日子,就在明了。”
“啊?”于谦放下笔:“也好。这些日子,承蒙你照顾。”绛侯周勃也受困于牢狱,乃叹曰:方知狱卒之贵也。
牢头嘤嘤嘤的哭回家了。
第二来人提于谦去法场,沿途百姓身着缟素,哭声震。
只有跟他有利益关系的朝廷官员恨他,除此之外,京城保卫战才过去八年,那在战争中损毁的城墙和房屋还未完全修缮好。
于谦被反绑了双臂,却神色自若,看起来不仅很精神,还胖了一点。
他面不改色的看了看监斩官徐有贞,又看向人群中那些哭的眼睛红肿的百姓,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妻儿。
徐有贞升官升到了梦寐以求的位置,穿着大红织金蟒袍,腰横金带,端坐在太师椅上。他却觉得,于谦那一眼和过去一样,一样的高傲,一样的瞧不起自己。一样把自己视如草芥,不,于谦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
他抬头看了看色,胡乱的:“午时三刻已到,开刀问斩。”
“大人,还没到午时初”
“住口!滚下去!斩!”
于谦冷笑一声,鄙夷的看了一眼徐有贞,这气急败坏的人就像一条吃不到屎的狗。
他知道,这徐有贞的好日子长不了,人朋党难免狗咬狗。
“那是什么?”
“快看那边!”
“神仙吗!”
“黑白无常?”
西北乾忽然刮过来一阵风,一阵黑白两色的风,这风来的很古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扑过来。
风中带着竹子的香气,隐隐约约还有咆哮之声。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这阵风上,真是一股好风,呼啸而来,却没有飞沙走石。
劲风呼啸而来,在众人上空盘旋了一阵,又猛地压低,冲向法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