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第一次遇见江衍，是在二十年前，他们一家搬到锦江华庭的时候。
江城刚刚开春，还有些料峭。
那天沈溪穿着一身毛茸茸的兔子服，坐了好久的车，困得要逝世，被爸爸从车上抱下来时，嘴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流了一脸口水。
沈学坚只好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脸，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哄道：“溪溪，你看，我们的新家到了，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
四岁半，还是不太晓事却又很好哄的年纪，沈溪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座像动画片里的大屋子，前面有着小花园，一下就弯着眼睛笑了。
而后她就看到了她家隔壁的小花园里，站着一个小男孩，趴着竹篱正往外看，那是只有四年人生的沈溪小朋友，见过的长得最俏丽的男孩子，乌黑柔软的短发，淡琥珀色的眼睛，固然抿着薄唇的样子给人感到有些自满，但却好看得让沈溪再也没有看自己家的大屋子一眼。
沈溪咂了咂嘴，笑眯眯地朝他招手，奶声奶气地说：“你好。”
刚睡醒，还有点兴奋，一不警惕，口水又淌了点出来。
很多年后，沈溪依旧记得那个天清气朗的春日午后，那个好看得像假人的小男孩在她打完招呼后，轻飘飘地说了一个字，然后扭头就走。
事后，她根据他的嘴形分析，那个字应当是“傻”。
但当时她没闻声，就笑嘻嘻地盯着别人家的花园看，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俏丽阿姨牵着那个小男孩走了出来，温柔地批评：“江衍，你怎么这么没礼貌。邻居来了，都不跟人家打招呼，你看人家妹妹刚刚都跟你说话了。”
江衍抿着唇角看了她一眼，没理她，但对着抱着她的沈学坚和站在一旁的她妈妈闵柔很乖巧地说了一句：“叔叔阿姨好。”
惹得闵柔母爱泛滥地摸了摸江衍的脑袋：“真是乖巧的孩子啊。”
沈学坚也笑眯眯地说：“长得可真和长淮有些像啊，不过比长淮要秀气，这点像徐莉你啊，听说刚学围棋就下得很好了，聪慧啊。”
投桃报李，徐莉就摸了摸沈溪粉雕玉琢的小脸，笑道：“小溪长得才俏丽呢，小溪长大以后给我做儿媳妇吧。”
沈溪那时候并不知道儿媳妇是什么意思，但感到这个俏丽阿姨是在夸自己，于是弯着眼睛可了劲儿地笑，一笑，就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配上衣服，十足十地像一只小兔子，招得徐莉从沈学坚怀里抢过她，抱在怀里亲了好几下：“小溪可真甜啊，我一直就想要个女儿，没想到生了这么个臭小子。”
“哪里哪里……”沈学坚和闵柔自然随着客气了几分。
沈溪依偎在徐莉香软的身材里，就偷看了站在一旁的江衍好几下，江衍却有些不耐心，眯着眼睛淡淡睨了沈溪一眼，自顾自地仰头看太阳。
小孩子都爱好俏丽的东西，沈溪的眼力不自觉地就盯着江衍。
盯着久了，江衍自然也注意到了，便往后走了几步，成果沈溪从徐莉身上爬了下来，随着他走了几步，喊道：“小哥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呀？”
她还有点口齿不清，说话时带着江城特有的烟水气。
身后的大人哄笑一片，看沈溪屁颠颠地跟在江衍身后，就说了些玩笑话。
彼时已经词汇量很大的江衍在听到他妈妈说了一句“娃娃亲”之后，看了看脸上还带着口水痕的沈溪，扭头就跑，成果沈溪还是跟小牛皮糖一样跟了上来，晃晃悠悠。
沈溪是早产儿，小脑运动神经极度不发达，出于兴奋和紧张等多种莫名其妙的心情，总之，沈溪随着跑了两步，左脚绊右脚，自己摔倒了。
闷闷的一声响，江衍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沈溪倒在小花园的土壤里，脸上脏兮兮的，还带着黄泥巴，但却仰着脑袋朝他没心没肺地笑。
似乎摔倒的人不是她。
江衍往回走了两步，但人高马大的沈学坚更快地就跑了过来，把沈溪抱了起来，闵柔心疼地嘘冷问热，问她有没有摔疼了。
徐莉再关心完沈溪后，顺便恶狠狠地批评了他。说他走太快，害得妹妹摔倒了，第一次见妹妹就这么不礼貌……
那天江衍实在很不服气，他感到是沈溪自己要随着跑进小花园的，也是自己摔的，为什么他要挨骂。
但后来，他再见到沈溪时，还真就不敢走得太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走得太慢，慢得让沈溪做了他二十年的小尾巴。
沈溪还是轻易摔倒，但摔得再头破血流，也总是眯着眼睛笑：“喂，你等等我呀。”――
江衍盯着手机屏幕那句“我要应用分别券”，脸色愈发地深沉，这还是那个说“等等我”的沈溪吗？
江衍打了沈溪的电话，像是故意回避他一般，关机中。
现场人多，江衍又不便发作，于是一口血憋在了心肺之间，将自己硬生生憋成了内伤。
秦晟看他脸色铁青，举起羽觞，用勺子轻轻敲了敲，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我宴客，到对面街的哈尔酒吧，不醉不回，要续摊的跟我走。”
宴客吃饭这种事，中外通用。
秦晟话没说完，现场已经响起了各种口哨声，呼啦呼啦地就有人往外走，有眼力见的拉着没眼力见的也往外走。
秦晟拍了拍江衍的肩膀，说：“祝你好运。我也真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迈克尔却一屁股在江衍眼前坐定：“秦，你们先走吧，我感到江似乎是生病了，我要陪陪他，他要是生病了，我们小组的论文……”
秦晟恨不得一脚踹逝世迈克尔。
江衍却缓缓站起身，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瞥了迈克尔一眼，道：“数ju我待会儿发你邮箱，那个presentation由你来做。”
“江？你怎么能让我来做啊，妈呀……”迈克尔瞪大了眼，喊了好几遍上帝，“江，你怎么了？”
江衍拔了音响的线，尽量安静地说道：“我要回国一趟。”
“这都快毕业了，你马上就能回国了，怎么现在要在这当口回国啊，这可是我们在迪拜辛苦做了……”迈克尔还要再问，已经被秦晟捂着嘴巴拖走了。
拖到门口，迈克尔忽然恍然大悟一般，掰开秦晟的手：“江，你难道被甩了？”
终于，迈克尔的菊花被秦晟踢了一脚。
他这么惨，其他人跑得更快了。耳朵尖的人想，明天可以往隔壁学院传八卦了。
现场还舍不得走的人就只剩下林沫了，诚实说，看到江衍这个样子，她还挺开心，有了那么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到。
林沫很自然地坐到江衍身旁的高脚凳上，将羽觞放在流理台上，笑得眼波流转。
江衍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有耐性的人，何况这种头痛之时，他连头也没抬，淡淡道：“你还不走？”
林沫知道他性格不好，但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噎，满腹的不甘就涌了上来。
昨天一大早迈克尔拉她来安排江衍的公寓，迈克尔跑出往买酒，她就留在公寓里负伤灯。
而后她就看到了那个叫沈溪的女孩，白净秀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但看过往不像有二十五岁的样子，感到才二十出头，还带着浓浓的少女娇俏，拖着一个大大的粉色行李箱，穿着大红的斗篷，把自己穿成了个圣诞老公公，按门铃的样子似乎有点羞涩。
俏丽而无知，是林沫对沈溪的第一个印象。
女孩子笑起来的样子单纯而明亮，看到她，一脸懵懂地用蹩脚的英语道歉：“啊，对不起，我似乎走错了。”
林沫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在江衍钱包里的女孩，秦晟曾不止一遍似是而非地提到过的江衍的女孩，那个她怎么看都感到配不上江衍这样俊逸聪慧男人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