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昭阳殿的时候,我还特地吩咐宫人抬辇远远避过御花园而行。只怕此刻阖宫的人都在留心夜帝态度的骤然转变,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自古君心难测,本日吹这阵风,也*日就吹另一阵风了。父皇膝下共有五位公主,想将女儿嫁给夜帝的,只怕不只王贵妃一人。
而有时候,懂得避开风尖浪口,自然也就随着避开了很多无谓的是非。更何况,这蓝本就是我所求。只是如此一来,底下的宫人不知深浅,倒是颇有怨气,大抵是为我不平罢。
到了昭阳殿门前,如往常般,我挥退欲进内禀报的宫人,独自一人踏了进往。
到了大殿门口,我轻提裙裾,笑意轩然奔进,“母后,儿臣给您请安来了。”
只听座上传来女子的娇笑,竟是王贵妃的声音,“皇后瞧瞧七公主,可真是孝敬呢,昨夜遇刺受了不小的刺激,今早还记得来给姐姐请安。不像墨妩那丫头,这一大清早就扔下本宫这个母妃,自个儿游御花园往了。”
我怔住,来的时候,并不曾料想,王贵妃也会在。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可她这般明显的说辞,只怕会引来母后不悦。
果真,徐皇后置下茶盏,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凤眸含威,睨着王贵妃,不疾不徐道:“本宫记得,昨夜皇上与本宫俱已下令,六宫之中,任何人不得谈论昨夜之事,违者赐逝世。妹妹这般提起,不知是不把皇上的圣意放在心上,还是不把本宫这个皇后瞧在眼里呢?这两桩,无论是哪一样,可都是逝世罪,只怕妹妹消受不起呢。”
王贵妃面色一白,忙起身跪下认错,“臣妾惊恐,方才一时失言,还请皇后恕罪。”
母后朝我招手,示意我坐在她的身畔,而后淡淡道:“妹妹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以后可得长些记性才好。这一时口快,害了妹妹不打紧,若是因此误了墨妩,那可认真是得不偿失了。”
这最后一句话,母后说得是意味深长,王贵妃听完面色骤变,想来是听明确了母后话下的深意,忙道:“是,臣妾受教。”
母后摆手,“本宫乏了,留迟儿在旁说说话就好,妹妹回往罢。”
王贵妃恭谨道:“是,臣妾告退。”
王贵妃走后,我依在母后的身侧,撒娇道:“母后,王贵妃不过是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母后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小心伤了身子。”
母后宠溺地点了点我的额头,笑道:“你啊!真真是个教人不省心的。本宫听说,夜帝昨夜道你宫里往了?”
我腻在母后怀里格格直笑,“认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母后。”
母后看着我天真浪漫的笑脸,宠溺之中又带着无奈,正了正脸色,方问:“那么,你总是告诉母后,你毕竟是跟他说了些什么,竟让他做出了这般大的转变?”
我歪头一笑,反问一句:“这很重要么?儿臣认为,重要的,是人人都能如愿以偿,母后认为呢?”
徐皇后深深看我一眼,半是欣慰半是感叹,“吾家有女初长成。迟儿,你长大了。”
从昭阳殿出来的时候,我垂着眼睑,小脸儿煞白,无甚血色,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容貌。丹碧忙上前来扶我,关心问:“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奴婢这就命人往传太医……”
我忙捉住她的手,轻轻摇首,“本宫没事,就是觉着有些累了,回宫罢。”
丹碧不疑有他,忙应诺,招手命底下的人抬辇过来,警惕地扶持着我进轿。
回了宫,碧影见我脸色有异,忙递眼色给丹碧,问是怎么一回事。丹碧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她也不知。
我以手扶额歪在软榻上,将她二人的小动作一览无余,轻声道:“本宫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出往罢。”
丹碧和碧影只得欠身道:“是,奴婢告退。”
我闭上双眸,耳边又响起母后方才说的那句话,“迟儿,警惕王贵妃和墨妩。昨夜之事,尽非意外。”
我不信,“母后,四皇姐和儿臣姐妹情深,断然不会加害儿臣的。”
母后嘴畔浮起一抹苍白的笑,眸光嘲讽,“姐妹情深?迟儿,深宫之中,人心险恶,再好的姐妹也会有反目成仇的一日。再说了,于一个女子而言,亲情从来敌不过爱情。你莫忘了,你四皇姐是爱慕着夜帝的,偏生事情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母后信任,只要回往细加思量,心中自会有答案。回往罢,若是想好了,就来找母后,母后与你父皇定会给你做主的。”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母后的一位姐妹,也就是我的亲姨娘也曾进宫为妃,与母后一同盛宠荣极。我依稀记得,年幼时,姨娘常来母后宫里坐,待我亦是极好的。然而后来不知是因了什么事,人忽然就没了,连腹中的小皇子也随着逝世往。此事一直是后宫里的一个迷,亦是禁忌,于是在父皇的默许下,从此再无人敢提起。听母后话里的感伤,难道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恍惚间,那夜的端倪一件件浮上心头,四皇姐的心神不宁,临别时的依依不舍,那些画面顿时在脑海里鲜活起来,化作锥心的利刃。
“不……”我将自己深埋在软榻内,掩面而呼,眼泪透出指间的缝隙流淌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这样信她,这样敬她,这样帮她,她为何会来害我?那晚如若不是碰巧有人途经相救,难道她便认真要杀了我么?为了一个男人,就要对自己的亲妹妹痛下杀手?
由于你的存在碍着了某些人的路!
蓦然间,黑衣人阴冷的话回荡在耳畔,我抱头低泣,苦楚得无法言语。
此时有人推开门进来,超出晶帘一路进内,是碧影,只听她兴奋道:“公主,四公主来了,是要请进来么?”
我猛地抬头,露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眸光冷冽如冰,吐出一句:“不见。就说本宫身材不适,请她回往。”
云墨妩与我素来交好,碧影不料我竟是这般脸色,忙垂首答:“是。”
我再道:“出往。记着,若无本宫容许,任何人不得进内。”
碧影怔了一下,眼中滑过一抹受伤的脸色,忙道:“是,奴婢知错,奴婢告退。”
一连几日,我心气烦躁,索性称病闭门不出,倒也落得个耳根干净。孰不知我的这一举动落在众人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意味,一时间各色流言满头飞。
这日午后,我睡醒胸口堵得慌,自出了门,坐在池畔的栏杆给湖里的鱼儿喂食,嘴里哼着一首记不起名字的歌谣,倒也怡然自乐。迎面却见丹碧铁青着脸走来,拉着碧影到一旁神叨叨地耳语几句,继而碧影也变了脸色。
我持续撒着鱼食,若无其事问:“什么事呀?”
丹碧面色忿忿,眼看要脱口而出,却被碧影拉住,强笑粉饰:“回公主的话,丹碧姐姐与奴婢闹着玩呢,并无甚事。”
“哦,是么?”我撒下手中最后一把鱼食,起身淡淡一笑,眸光冷锐,“打什么时候起,你竟也学会跟本宫撒谎了?”
碧影忙跪下,叩首道:“奴婢不敢,请公主息怒。”
我面朝丹碧抬抬下颌,“丹碧,你说。”
丹碧挣开碧影的手,上前一步,涨得面色通红,“公主,外面那些奴才也忒不像话了。奴婢方才往御膳房给公主取东西,不想途经内宫竟闻声那些宫人们躲在暗处偷偷议论,说,说是……”
我静立在那儿,眸色却紧了紧,“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她们居然说,公主这几日闭门不出是因了夜帝移情四公主,是以公主伤心之余自行惭愧不敢出门见人。奴婢当时听了气得不行,立时就赏了她们几个耳光,恨不能撕了她们的嘴。公主,奴婢已将那几个乱嚼舌根的奴才带回宫,如何处理,请公主示下。”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俏脸阴森,“本宫没那个闲工夫糟践在她们身上。打发个人把她们领到昭阳殿往,将情况禀明,皇后自会处理。”
丹碧的眼力满是解恨,应诺道:“是,奴婢这就往。”
我却栏下了她,“不,此事交给碧影往办就好。丹碧,你随本宫来。”
回了寝殿,我命人备下花瓣水,又在衣架前细细挑选着衣裳,一副兴趣颇高的样子容貌。丹碧心中不解,但见我难得露出笑脸,便也由着我往。
“公主,您要的鹞子扎好了。”
我递个眼色过往,丹碧立即往为我取了鹞子,扔了一锭碎银给那小太监,道:“这是公主赏你的,下往罢。”
那小太监忙欢乐地谢恩下往了。
丹碧在旁拿着鹞子问我:“公主这是要往放鹞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