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性子里面,就是隐藏着异于常人的那部分,当这种异样被隐藏起来时,他们会与常人无异,但是一旦这种东西爆发开来,就很可能将他们的思维扯碎、碾压,然后造成连锁的风暴,甚至——
让他们堕于黑暗,陷入万劫不复、无法回头的可悲境界。
一次就够了,一旦有了开始,就足以毁掉一个人所触及的底线了。
“爸爸!到你了!”安娜的呼唤声让阿斯蒙回过神来,刚才那一瞬间他耳边似乎隐约响起了什么东西的低语,他很快将那东西赶出脑海,重新集中在和女儿下的象棋上。
“那么我……走这里!啊哈!接下来你要怎么办!”阿斯蒙将骑士往前推了两步,安娜的脸上立刻布满了忧愁,低下头细细琢磨着下一步怎么办。
一阵开门声响起,阿斯蒙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了自己最珍爱的人走了进来,阿斯蒙还在疑惑,为什么帕帕薇今天回家这么早,平时她去镇子上都要傍晚才能到家的,但是接着他看到了帕帕薇身后那个人,只是第一眼,就让阿斯蒙心里生出了莫名的惊惧。
那是个中年男子,脸上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和沧桑的皱纹,裹在高高竖起的长风衣的衣领后,火红的头发稀疏地贴在额头上,棕褐色的眼睛看起来也没什么神采,要不是阿斯蒙曾经在镇上远远见过这个人,被一群富豪团团围住、哀求的场景,他也不会知道这人就是镇子上那个传说众多的奇人,凡是他经手的事情,不论多怪异或是没有头绪,他都能解决出来……
所以,他是为了村里的命案而来的呢,帕帕薇果然还是放不下高森的死,也真亏她能说动这个怪人。
中年男子的目光在阿斯蒙和安娜身上顿了顿,帕帕薇立刻介绍了起来:“这位是阿斯蒙,我的丈夫,这是安娜,我们的女儿。”
“叔叔好!”安娜甜甜地喊了一声,冲男人挥挥手,男人不禁笑了起来,也冲安娜挥了挥手。
“女士,我的话题还是跟这位先生谈谈吧,我们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不适合孩子听。”
“恩,安娜过来,我今天买了些面包店新出的点心,来,我们一起去厨房吧,给你尝尝。”帕帕薇一边说着,一边将满脸好奇的安娜牵进了厨房,留下阿斯蒙和这个诡异的男人同处一室。
阿斯蒙定了定神,男人刚进屋的瞬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那种反应,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
“那么……”男人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后,落回在阿斯蒙身上。
“您是为了高森的事情来的吧?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事情吗?希望我也能帮上忙,虽然我跟那个人走得不是很近,我对他了解得没有帕帕薇那么多。”阿斯蒙在自己脸上强行扯出一个笑容,冲男子点点头。
“阿斯蒙,你称呼我炎莱就好。”男人也扯出一个笑容,仿佛是在嘲讽阿斯蒙脸上的僵硬一般,让阿斯蒙有种照镜子的感觉,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阿斯蒙将目光移开,不想再跟这男人对视着:“那么,炎莱,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哦,我当然需要你了……”炎莱凑近了阿斯蒙一些,俯身看着之前两人玩剩下的棋局,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个杀人凶手。”
阿斯蒙感觉脑子里有一声轰响,带着无数私语的嗡鸣声,一部分喊着立刻解决面前这个男人,将他杀掉永除后患,另一部分喊着已经无路可逃,马上去自首还能让帕帕薇没那么伤心,还有一部分叫嚣着炎莱不过是在说谎罢了,他根本一无所知。
“哦哦,杀掉我?自首?你怎么不想想如何逃跑呢?阿斯蒙先生?”炎莱坐在了阿斯蒙对面,将原本属于安娜的马,往侧面推了几步,“这局棋我们来下完吧,不然太可惜了。”
“你……是谁?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说我是杀人凶手……”阿斯蒙颤抖着手,将自己的马往边上退了一些,避开炎莱那个横冲直撞的马。
“哦,我不是做过自我介绍了吗?我是炎莱,还是你喜欢跟其他人一样,喊我的外号侃天机?”炎莱看着阿斯蒙的举动,挑了挑眉,顺手将自己的战车也往前推了几步,并掩护在马刚好能触碰的范围。
阿斯蒙没有说话,沉默地盯着棋盘,半晌后,才伸手将皇后挪了一步,试图远离战车的范围。
炎莱将自己的士兵往前一推,吃掉了阿斯蒙的一个马:“你在害怕,年轻人。”
阿斯蒙的战车前进一步,将炎莱的马干掉了:“换作是你,也会这样。”
“不错,思维即使混乱,也能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甚至有思考给对手设置陷阱……”炎莱看着自己躺在棋局外面的马,然后把自己的棋子往前挪去,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我很看好你,不过,将军。”
“请问阁下到底有何贵干?”阿斯蒙的眼神冰冷,恨不得直接拿出自己埋在后院的剑,将面前这个男人给砍成碎片。
炎莱轻笑几声后,才站起身,冲阿斯蒙鞠了一躬,让阿斯蒙很是不知所措。
“你到底想做什么?”阿斯蒙问道。
炎莱摇摇头:“跟我想怎么样没有关系啊,阿斯蒙先生,是你的问题,那么我先去村子里走走,好拖住你心上人的请求——找出你这个杀人凶手。”
说完,还没等阿斯蒙再说什么,炎莱便推门走了出去,阿斯蒙坐在椅子上,感到全身都沉重不已。那个男人知道自己就是杀人凶手,但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隐瞒?炎莱似乎很轻易就能看穿自己的想法,甚至是洞悉自己任何念头,甚至连自己内心的波动都一清二楚,这种被人轻易把握在掌心的感觉,真是令人烦躁。
阿斯蒙晃了晃自己的头,耳中的嗡鸣声越来越响,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摇晃,他闭上眼睛,试图用黑暗让自己内心安静下来,但是在心底,解决那个男人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了。
怎么办?
夜晚降临的时候,阿斯蒙一家的餐桌上,多了一个人。
炎莱嘴里叼着勺子,正在跟安娜玩着猜拳的游戏,每次他赢了,安娜都会苦着脸,将自己挑食不吃的胡萝卜,放到嘴里一块儿,然后不甘心地继续跟炎莱进行下一把。帕帕薇笑吟吟地看着两个人的玩耍,随后才注意到了阿斯蒙脸上覆盖的那层阴郁,不由得起身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甜茶,然后递到阿斯蒙面前,阿斯蒙冲自己贴心的妻子笑了笑,但是脸上那层阴影丝毫没有消退,他喝了口平时最享受的甜茶,但是入嘴后仿佛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没想到那个看上去有些怪异的天机先生,居然这么会哄孩子。”帕帕薇轻声说道,试着将谈话仅仅放在阿斯蒙和她之间。
“哦,是啊,真是出乎意料。”阿斯蒙的食指在杯壁上来回摩擦着,他心底满是不解,那个男人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在自己家里,这还是在炎莱知道自己是个杀人犯的情况下。
“安娜似乎很高兴多了这么个玩伴,看来暂时让他在家中借住这几天也好,毕竟也是我把这位客人从镇子上请来的。”帕帕薇靠在阿斯蒙肩头,听着丈夫稳健的心跳声,她倍感安心,“亲爱的阿蒙,你在担心什么?”
阿斯蒙愣了下,压低声音道:“我在恐慌,很剧烈的恐慌感,帕帕薇。”
“恐慌?为什么?”
“我怕这会给我们招来灾祸,村子里多了这么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还住在我们家,别人会怎么看?一旦真的找到了凶手,会不会给我们惹来麻烦?”阿斯蒙说着,揉了揉帕帕薇的头顶。
“你太多虑了,阿蒙,一切都会没事的,找出凶手后,大家自然会为高森讨一个公道。”帕帕薇享受着爱人的轻抚,嘴中嘟囔道。
但是阿斯蒙心底已经有了考量——他必须得把自己亲手埋下的凶器挖出来,然后处理掉这个多余的男人,他完全可以将这件凶案推在那个“不存在”的杀人凶手身上,没有人会怀疑他,毕竟是他们一家招待了这位侃天机的神算,是他们一家请他来查案的,没有人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直到……另一个转折发生。
半夜,阿斯蒙从床上坐起身,本来他只是打算出去挖出自己的剑,但是阿斯蒙却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儿已经不在了,本来应该沉睡着的帕帕薇已经不在了,然而床上还有些温暖,阿斯蒙立刻爬了起来,警惕的他看见客厅有人影走过,那个身影确实是自己的妻子没错,她甚至轻轻带上门离开了家里。
帕帕薇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瞬间让阿斯蒙的神经全部绷紧了,他飞快套了件外套,尾随在那个身影后头离开了家里,窗外的月光将所有的影子都撕扯得很长,拖在地上覆盖了一切,让夜色变得恍惚,也让阿斯蒙觉得一切都充满了不真实感。
帕帕薇这个点还离开家里,她要去哪儿?
借着黑夜的掩护,阿斯蒙一路尾随着帕帕薇,直到帕帕薇进了酒馆的后门,这个发现让阿斯蒙浑身冰凉。
作为村里唯一一家酒馆,阿斯蒙再清楚不过,这里面那些地下交易了,而帕帕薇,自己当成天使、奉为唯一之人的帕帕薇,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丽妻子,在深夜到这里来,她会做些什么呢?
只是这个问题闯入脑海的瞬间,阿斯蒙就已经有了答案,一个令他几近崩溃的答案。
这不可能是真的,也不应该是真的。
为什么会这样?
阿斯蒙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脚步踉跄地回到家里的,他走进家门的一瞬间,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看来你知道了些本来不该发生的事情。”
炎莱正坐在两人白天玩过的棋盘边,脸带笑意地晃着代表王后的那颗黑色棋子。
“你……你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