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生电光石火间又想起了当年的那个银发少女。
一丝血液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流到眼睛,他感觉身体中有什么在躁动,那黑色剑刃绽放出青色的光芒。
那光芒如若呼吸,吞吐不停。
羽宫神炽踮着脚,像小猫一样姿势优雅地走到他身边,用袖子为他擦去了脸上的血液。林淮无法描述羽宫神炽此时的表情,即便是最虔诚的圣徒也无法对神袛露出这种狂热而依恋的笑容。
“苏君,到底是什么在束缚着你的心?不应该是这样弱小,你身体里那凌驾于天与地的力量呢?释放它,认可它,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啊!”
苏北生后退几步,他知道自己曾经无意间做错,却影响到了羽宫神炽的心。再次看到羽宫神炽的第一眼起,他突然明白那个错误不断延续,已经无法挽回。
“来吧。”苏北生舔了舔嘴唇。
青色的剑芒被他激发到了极致,那光芒中容不下任何杂质。
苏北生的眼睛猛然缩紧后又张开,林淮看到他的瞳孔中有一枚古怪的图案,光点不断在其中旋转。
他手腕上的血管渗出血液,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羽宫神炽的表情无比严肃,她看到这一招时,感觉自己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颤抖,多少个夜晚,会梦见青色的剑芒降落到她的头上,从梦中醒来时,无论是酷暑或者寒冬,都会怀抱剑刃去修炼。
她卸下了圣女的称谓,挫伤了多少块骨头,是为了什么呢?羽宫神炽有时也会抱着膝盖胡思乱想。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并没有给她留下多么美好的印象,可是却总会想起他那认真的脸庞。昆仑是神熄之所,每日面对寒谭中的池水看到自己的脸庞,幻想再见他时的模样。
许丁山此时不顾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气氛,他的手臂在颤抖,说:“你们这是要玩真的?我现在可救不了任何一人。”
苏北生的声音低沉,“照顾好林淮,或者你们先离开。”
许丁山叹了一口气,说:“你们两个这是何苦呢。”
苏北生没有再回答许丁山,他面前的青芒已经几近实体,漓川市中正在修炼的觉醒者都感觉到一种源于骨髓与血脉的畏惧。腾雾山中传来悠长而尖锐的深吼,惊走了无数鸟兽。这种基因源于上古时期的狩猎链条,弱小的种族要活下去就必须记忆强者的味道,并且选择第一时间离去。
林淮和许丁山谁都没有选择退后,林淮纯属感觉不害怕,而许丁山则想作为这场不为人知战斗的见证者。
那一瞬间,林淮甚至能在空气中听见什么在无声低语,吟唱着古老的歌谣与诗篇,有风穿过山峦与海洋,越过迷雾与荆棘的声音。
“神炽,拔剑吧。”
那声音充满了冰冷的气息,而青色光芒与苏北生化为一体,如同蜗牛慢慢冲向羽宫神炽。但只有被苏北生牢牢锁定的羽宫神炽知道,这一剑没有死角,无处可逃,是绝对命中的神之剑芒!
许丁山在惊呼,“不可能!这该死的一式应该早已断了传承!『百式禁术』第三十三,风帝一剑。”
羽宫神炽并不慌张,她扭转着自己妙曼的身躯,含光不断吸收着周围的光线,漓川四中上方的天空逐渐黑暗朦胧,校长正在组织着学生们做出应急避难。体育馆中的林淮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虽然手机不断传出提示音,但他觉得眼睛离开战场哪怕一秒,也是对这场战斗的亵渎。
羽宫神炽身边的光线如若燃烧,林淮揉着眼睛接过许丁山递过来的眼镜,“备用的,别弄坏了。”
戴上眼镜后林淮感觉自己视觉感受稍微舒服了一些,并且这副眼镜似乎有些小智能,不过林淮现在并不想管那些。
当他的视线对住羽宫神炽时,一行小字出现在眼镜的晶片上,『百式第四十七,神巫隶舞』。
林淮感觉自己身边的许丁山有些崩溃,听着他说:“北生是我师弟,小羽宫是我同事,虽然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们是怪物,但怪物战斗真是让人既羡慕又肝颤。”
羽宫神炽似乎并没有被必死一剑锁定的觉悟,依然扭动着腰肢与白皙的双臂舞动,以一种奇怪但古老的身姿舞动。林淮感觉到她身上蕴藏的危险,虽然不知道百式禁术是什么鬼,但光凭许丁山的话语与表情就可以知道两人是在进行何等宏伟的战斗。
“林淮同学,不要小看那个舞蹈。神巫们最初创造了‘隶’这个文字,是为了纪念权力与地位。在甲骨文与更前的象形文字里,隶字就像一个拿着首尾,旋转跳舞的小人。远古的巫们拥有难以想象的特权,他们不需要向妖与神纳贡,凭借舞蹈能与那些古皇们平起平坐。只有在昆仑的典籍中,才有对这种招式的记载。”
青色光芒逐渐压到了羽宫神炽的身侧,她身边的空间似乎发生了扭曲,阻挡着青色光芒的前进。而她身边燃烧的白色光芒不断扩散,明显是在腐蚀那些青色光芒。
林淮问旁边的许丁山,说:“风不应该是快速的吗?为什么苏老师的风帝一剑反而慢了下来?”
许丁山摸了摸冒汗的额头,说:“风帝一剑代表的并不是极致的速度,而且极其精准的锁定,无论对手如何闪躲,如若不击碎这一剑,那么必然会被剑刃刺入心脏。这是无比霸道、无法破解的一剑。”
碰撞声,燃烧声,撕裂声,风的狂啸与光的怒吼共鸣。
苏北生感觉自己手掌已经不受控制,嘴里吐出一团血液,他的眼睛里已满是绝望。
羽宫神炽闭上了眼睛,当从昆仑破关而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寻找苏北生。得愿以偿,生死无憾。
许丁山抓住林淮的肩膀,说:“快,摘下禁魔环。也许你能救他们。”
我?我怎么救?这种神仙打架的场景,自己一个凡人能够终结?可是老师和羽宫小姐好可怜,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夙愿而战斗,但是觉醒者总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吧,电视里那些觉醒者总是死在与魔种厮杀的战场上,他们闭上眼睛时满足的表情曾让林淮震惊。
林淮飞速扔下禁魔环,交感效应再次回荡在他的意识中。许丁山有一点没有告诉林淮,那就如果经历强大的灵力场面,那么交感效应也会极其强大。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控制手指的颤动,控制每一个细胞的翻涌。
“剑!一柄利剑!”林淮无意识间用下命令的语气对许丁山说话,而此时的许丁山丝毫没有身为级干部的尊严,从那个疑似空间存储装置的包中拿出一把布满灰尘的剑。
林淮看了手里的剑一眼,说:“善。”
他的手臂燃烧起火焰,蔓延到剑刃上,他的左眼中浮现一个荒古的图案,烈红色的光芒闪耀。
林淮不受控制地轻声呢喃,似是怕影响了面前那瑰丽的场景,“太皞,陆吾。太久了,太久不见。”
林淮的剑尖上有一团火焰逐渐成型,化成小鸟的形状。
凤鸣乍响,那是燃烧万物的火焰,燃烧空气,燃烧空间,甚至燃烧时间,燃烧意志。
苏北生的剑已经顶在了羽宫神炽的额头上,他注视到身侧炽红的光芒,吼道:“林淮,离开这里!”
林淮就像驾临斗技场的君主一样,不疾不徐地把剑刃架在青色的光芒前。
“你的剑只有杀气,却无杀意。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苦难的开始。”林淮一字一句对苏北生说道,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
苏北生想到了当年天麟的生死台上。自己用这一式顶着银发少女的额头,她那古井不波的脸庞已是惊慌失措。苏北生把剑扔在地上,粗鲁地拽起她那雍容名贵的华服,对她说:“看到了吗?你以为你的剑算什么?野兽吞食弱小,也配拿起剑吗?我要审判你,而你,理应接受失败者的待遇!”
昆仑的侍从无法阻止这一切,天麟的生死台是觉醒者中无比神圣的场所。即便苏北生将圣女处死,也不能因此蓄意报复,这是千百年流传下的法则,作为维持秩序的昆仑自然不能将法则破坏。
苏北生那黑色战斗靴踩在神炽的背上,他用剑轻轻往下一划。
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天麟的生死台上留下了一缕银白色的头发。
从此之后昆仑再无那名叫做羽宫神炽的圣女。
苏北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他后来遇到了一个善良的女子,内心的戾气被她的温柔洗去。他之后再没有秉承“以剑制剑,以牙还牙”的正义,把漆黑的剑刃封印起来,偶尔也会想到自己过去因为暴戾的正义,所伤害过的人。
直到今天。
心里的野兽再度释放,呲牙咧嘴,嘲笑他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