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乾清宫晕倒之后就被直接送到了琉璃殿,莘夕哥哥挡掉了胤禛派来的太医,派人找来了曾经在沐夕宫照顾过他的一位老嬷嬷来看视,才说没什么大问题,一时急火攻心而已,孩子也很好。
我喝了一碗粥下去后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却总是睡不踏实,醒来后着急忙慌地看到莘夕哥哥仍在床边伏案看书才安下心来,伏在床上耍赖:“我想回家。”
“天已经黑了,等明早天一亮就回。”他轻声安慰。
我有些担心,“他一直不露面,有点不正常。”
莘夕哥哥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不管他。”
我杵着下巴看莘夕哥哥的灯下侧颜,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高挺的鼻梁下方嘴唇殷红。
“我有事想跟你说。”我抠着被褥有些紧张,胤禛在晚宴上受挫,依他如今的性格不可能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微微抬了抬眼睑:“我听着呢。”
“那你先告诉我,那天晚上在天香楼盯梢的人审出什么来了?”
他笑了,“你就这么感兴趣,问几遍了都。”
“我原本以为那人是皇上派来的也正常,但现在我不那么想。”
他抬起头来,单手杵着下巴看我,微微眯起的眼睛写满了疑惑和不确定,“为什么?”
我梳理了一遍思路,说道:“昨天在御花园里,胤禛说漏了嘴,他在相思醉里安插过时间超过八年的细作,试想一下,连相思醉那种地方他都费这么大的心思,何况别处?既然他已经能时刻知晓我们的动向了,还有必要派一个毛毛躁躁的盯梢来么?”
莘夕哥哥默默点点头,赞同我的看法,“那个盯梢的人是理亲王派来的。”
我就知道!我气得翻身坐起,我都还没动手呢,他竟然还先下手为强!
“你怎么知道相思醉里有他的人?”
我气焰顿消,磨蹭到他身边,轻声道:“我说了你别骂我?”
“先说了看。”他不软口。
我像被刑讯逼供一样艰难地说道:“苏秀水还活着!”
“什么?”莘夕哥哥站起身来,“你再说一遍。”
我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带着昨日上午在匠心堂遇到石宛儿的事也一并道出。
夜已深了,莘夕哥哥站在窗前看着如墨的夜色,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地捻发尾上缀着的珠子,我靠在床头打盹儿,觉得实在困的不行,眼睛都睁不开,可又不放心睡去,自打我和盘托出之后,莘夕哥哥便一句话也没有说。
‘咚’地一声,额头火辣辣的疼起来,我捂着额头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打盹打得撞到了床栏上,回头刚好对上了莘夕哥哥的眼睛,他叹了一口气,走到床边,冰凉的手覆上我的额头,柔声道:“疼么?”
“你生我气了?”我低声问。
“没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在思考。”
“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的秀水,就像一堆火药,随时都可能爆炸。”他沉着出声,“我们必须稳住她。”
我看看窗外,愁眉苦脸:“这一夜好长啊。”
话音刚落,大殿的门被人敲响,在夜深人静之时,突兀的敲门声惊悚极了,莘夕哥哥脸色一变,“出事了。”
来人是和卓,说石府夜里起火,连绵长街十几家,死了数十人。
黑漆漆的甬道长的没有尽头,莘夕哥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夜里下了雨,两旁高挂的灯笼沐浴在雨丝里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跑不动了,站在原地狠狠喘气,和卓停下脚步跑回来扶我,我连忙推开他让他跟着莘夕哥哥不要管我,石府在长安北街,住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虽然火已扑灭,但伤亡惨重,现场定是一片凄风苦雨,混乱不堪,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
和卓思索半晌只好跟着去了,我扶着墙慢慢蹲在地上大口喘气,听着伴随雨水的脚步声愈行愈远,心中却是混乱一片,偏生着火的就是石府,我不乱想也不行。
脚步声消失在静谧的夜空里,我刚想站起来,就听到从另一头传来厚重的伞铃声,回头一看,从黑暗里走出几个打扮豪奢的妇人,为首那位站在伞底身着金色华服,浓妆艳抹额头一抹梅花钿,“还记得我吗?达瓦公主。”
我想了一下没想起来,再仔细看看,她嘴角那颗显眼的痣猛然点醒了我的记忆,“荣儿?”
不怪我认不出她来,比起从前她的妆容真的有点过分了,浓妆不说,还浑身贵气,学到了当年德妃娘娘的毛皮却没学到精髓,导致整个人像卖首饰的。
“我们在昨日的晚宴上见过了。”她笑。
我没有印象,昨晚的事情一言难尽,哪里顾得上看她。
我茫然地点点头。
她笑的一脸无害,“皇上命我来告诉您,纵火的人抓到了,是个脸上有疤痕的女人。”
有如天打五雷轰的绝望感,我差点就在她面前跌到地上去了,还好及时扶住了墙,是秀水!真的是秀水放的火!她怎么能这样傻呢?都怪我没有看好她!
“皇上交代的时候我还不明白,如今看来,公主是认识那个女人的。”荣儿说道。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我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失态,现在得先弄清楚情况,不能先入为主。
“当然是被捉住了,听说死了数十人,各旗都有人员伤亡,最惨的是石府,上上下下死了不少人,连小少爷都没有保住,如果消息传了出去,她的肉都不够被撕了吃的。”
小少爷都没保住!
我感到双腿发软,那日在匠心堂见过的弘乔没了?
宛儿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睛浮现在眼前,她说此生没有其他盼头,只愿弘乔平安长大的模样如同一道雷般劈的我外焦里嫩,我只觉胸中寒意蔓延,像要把血液全都冻僵一般痛到麻木,好像那日曾说过的,胤礽的后嗣也让人觉得讨厌这话突然成了架在我脖颈上的砍刀,一点一点地割着我的肉,那是个才十岁不过的孩子,就算他的父辈有什么错,与他何干呢?
尽管浑身上下都有种被分崩离析的鲜血淋漓感,但我仍然忍着发颤的身体问荣儿皇上在哪?
这一夜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被长安北街的大火吵醒了,虽然夜里一直在下小雨,但火里浸了油,毛毛雨根本是杯水车薪,大火蔓延开来,几乎烧到了紫禁城北门,防火队的人忙到天亮才堪堪将火扑灭,半座京城都被哭喊了一夜的声音惊地无法再次入眠。天色依然朦胧的时候,一个贵族少爷,两个封爵老人,十二个有名分的妾侍,还有数十个下人被烧死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般飞到各个角落,成了那日伴着太阳升起的最佳谈资。
我在养心殿外跪了半夜,目睹一批又一批的人来了又离开,养心殿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没睡,偶尔能听到奏本折子被摔到地板上的声音,天亮的时候年过八十的文渊侯被三五个人搀扶着进了养心殿,出来的时候老泪纵横几乎不会走路,听说他六十有二的长子死于昨夜那场火,可想而知他老人家蹒跚前来所为何事。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已经感知不到膝盖的存在了,一开始整个人还被冻得瑟瑟发抖,现在连抖的力气都没有,膝盖以下没有知觉,膝盖以上僵硬发寒,脑子里空白得像注了水,腰上的旧伤疼得突突跳,就像有人拿把锤在那儿时不时地猛打。
可这些都不重要,我现在慌乱的无法思考任何事情,满脑子都是秀水苍白的脸庞和咬唇哭泣的模样。
模糊的视线里,一双明黄色的锻鞋踏着和缓的步伐出现,像是一点儿也不着急,紧接着一个更不着急的声音荡在头顶上方:“只有这样,你才会心甘情愿的跪朕。”
我刹那间突然失去了那种等了一夜终于等到的欢喜,整个人像是冻僵了似的反应都慢了半拍,迟迟说道:“只要你让我见她一面,你想我跪多久都行。”
他垂在我脸侧的手握成了拳头,青筋暴出,“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
我咬紧牙关,“你想我怎么说话?告诉我,我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