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用监里侧的一间小屋里,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阳光一照光彩熠熠,闪花了人的眼。
这是张鲸最爱呆的珍宝房。
张鲸爱不释手的拿着一颗夜明珠盘着,一边盘一边不住的叹气。
“义父,这东西乃是南海海商贡来的,本来要送进宫里去的,儿子花了好大的价钱才把它给您截下来的。”一旁一名满脸媚笑的太监谄媚的解释着,一脸兴奋。
张鲸扫了他一眼,皱眉道:“客用啊,以后不要再叫咱家义父了,你知道这违了宫里规矩,如今李芳盯得紧,莫让他抓着把柄。”
“儿.....小的知道了.....”客用赶忙低头认错,又愤愤不平的骂道:“那老货,仗着宫里宠幸处处与公公作对,早晚有天死无葬身之地!”
“屁话!掌嘴!”张鲸怒骂一声,狠狠瞪了那太监一眼,又盘了盘夜明珠,不舍的把它收进锦盒里:“既然是贡给宫里的,就送到宫里去吧,以后送去宫里的贡物都不要再截了,天子聪慧,早晚会发现的,到时我等便是死路一条。”
说着,余光扫到一物,捡起一看,却是一个一手可握的镶嵌了红宝石的金制圆盘。
“这是那西番的僧侣送来的东西,叫什么怀表还是啥的?”客用解释道,上前帮张鲸打开表盘,里面的指针滴答滴答的走着。
张鲸暗自惊奇,将那怀表贴到眼前好好查看一番,评价道:“那西番僧侣有心了,天子喜好机巧之物,这东西没准真能打动圣心!”
万历元年朱翊钧组建小学,礼部发文给壕境葡萄牙人,让葡萄牙人选传教士上京担任自然课讲师,壕境的教会欣喜若狂,飞速挑了几名传教士准备上京。
但彼时林凤肆虐东南沿海,传教士不敢乘船上京,想走陆路又不被明廷允许,只能等着明军和林凤分出胜负,这一等就等到万历二年末,黄花菜都凉透了。
这些传教士进宫与朱翊钧见了一面,满口主的福音,朱翊钧长在红旗下,自然是压根不信,他们又没有像后世的利玛窦一般带来几千册西方的科学、哲学著作,朱翊钧对他们兴趣寥寥,只是表示了一下自己对西方科学书籍的兴趣后便再没见过他们。
朱翊钧担心这帮狂信者把小学的孩子们教坏了,连学校都没让他们去,扔鸿胪寺就不闻不问,这些传教士不愿放弃让皇帝皈依天主的机会,一边写信催促澳门的教士想办法收集、翻译西方著作以贡给朱翊钧,一边想尽办法尝试再拜见皇帝。
张鲸之前就收过他们的礼,对这些红毛西番印象还不错,取了一块绸布,将怀表细细包了起来:“你去与那些西番僧侣说,他们的事咱家之前就禀告过天子,天子说得很明白,什么时候那些西番书籍能入宫,什么时候才会见他们,让他们加倍努力吧。”
“小的明白,小的等会就差人去督促他们。”客用屈了屈身子应承下来。
张鲸把那怀表收好,扫了一眼满室珍宝,忽然“咦”了一声,走到一张桌前,拿起一对手臂大小的菩萨像细细看了起来。
“纯金制成,镶的是玛瑙?嗯,这红宝石真是少见,花了不少价钱吧?”张鲸摸着这一对菩萨像,连连点头称赞。
客用面上一喜,赶紧凑上前说道:“公公,这一对菩萨像是天津常昌号的李大掌柜花了大价钱从天竺寻的古董,据说还是佛祖释迦摩尼用过的,莫说大明了,便是世上都少有,名贵的很!”
“公公知道,太后、太妃娘娘都崇佛,李芳也是个吃斋的人,宫里上上下下念佛吃斋的不少,小的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一对菩萨像弄来给公公过眼的。”
张鲸点点头,两宫都笃信佛教,宫里的一号人物李芳也是吃斋的,宫里自然是崇佛之风大兴,他自己也跟风每日佛珠不离手,虽然他压根不信什么鬼神。
“李掌柜送来如此名贵的佛像,恐怕不是出于忠心吧?”张鲸斜眼看了客用一眼:“说吧,他想要什么?有何事咱家能为他办啊?”
“公公明察秋毫,李掌柜确实有求于公公!”客用赶紧拍了拍张鲸马屁,回道:“公公,李掌柜想将自家产业挂靠到御用监里头,他拉了几家商号,想在天津分杯羹。”
“胡闹!”张鲸呵斥一声,怒道:“天津是个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那是天子的钱袋子,岂是外人能随意插手的?你我都是靠着天子宠信才坐稳这位子的,若是搅了天子大局、惹得龙颜大怒,你我还有生路?”
“小的明白,所以才劝李掌柜把产业挂靠在御用监里头......”客用啪唧一下跪在地上,分辨道:“小的也是为公公着想啊!那沈北顾在天津做得红红火火,公公如何自处啊?”
张鲸沉默了,客用说得没错,他是靠帮朱翊钧经营肥皂产业上位的,他贪婪成性,一屁股污秽自己心里清楚,宫里一、二号人物,清正的李芳和忠直的张宏都厌恶他,不止一次在天子身前告过他的状。
张鲸能坐着这位子直到今天,全是因为天子宠信,可天子为何宠信他?还不是因为他能给天子赚钱?
可如今天子有了沈家,四海商行在天津赚取的银钱比他这点蝇头小利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如此下去,他还有什么价值?
所以张鲸这段时间都在发愁,哪怕在这珍宝堆满的房子里也是愁眉不展。
如今天津的土著豪商主动来投靠,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只要能从天津分润一些利润,他的位子就能稳固不少。
“起来吧,既然如此,就让李掌柜先挂靠到御用监里来吧!”张鲸点点头,将那一对菩萨像也用绸布细细包好:“这菩萨像咱家送进宫去,让太后、太妃去与天子分说,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客用一阵狂喜,赶忙应承道:“公公出马必然能成,小的呆会就去通知李掌柜,李掌柜一定会感激涕零、重谢公公的。”
张鲸点点头,挥了挥手,继续翻看着其他珍宝,陷在情绪里的他没有注意到,客用盯着那一对被绸布包起的菩萨像悄悄结了个佛印,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颂道:“无生老母!”
“阿弥陀佛,终于给俺们找到一家落脚的地方了!”李三虎夸张的喊了一句,把包裹往木桌上一扔,坐在板凳上嚷嚷着让跑堂的上茶。
边关有警,大同城里的客商也担心有鞑子潜渡长城,不敢出城返乡,都在城里等着进一步的消息,而城中也涌进了大批卫所兵、募兵和官府从各地拉来的民壮,加上大批商铺不知为何关了门,整个大同城一片混乱,朱翊钧等人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间空余的客栈。
“你不信佛,莫乱念佛号,免得哪天佛祖拿五指山来收了你!”林继业打笑一句,接过跑堂送来的茶水给众人倒茶。
“这大同城里怎的这般纷乱萧条?城里的官都做什么吃的?”王崇古看着城里乱七八糟的样子,早就憋了一口气,忍不住吐槽起来。
那跑堂耳尖,听到王崇古的话便凑了过来:“哎呦,客官从外地来的还不知道呢?这城里压根没人管事,大官将军都跑去迎皇帝去了。”
“朝廷有制,官吏将帅无诏不得私离治所防地,何况如今边关有警?”王崇古皱眉问道:“那如今这城里是谁在管事?”
“谁管着?谁最大谁管着呗!”跑堂面色一冷,向地上啐了一口:“如今城里最大的,便是那代王。”
“代王?如今哪来的代王?再说了藩王不得干预地方政务,就算是代王有何资格管着这座城?”朱翊钧大感奇怪,坐直了身子。
“这代王就是大同城里的太平王啊!他还不是趁着城里的大官都出门去了?这大同城只剩下几个青袍小官,管得了什么事?代王乘机放任府里的奴仆、护卫四处生事,横行无忌,城里留守的官都不敢管,这大同城不就等于是代王在管?”
僭越!几人对视一眼,杨楝清问道:“太平王就不怕给人参到朝廷去?”
跑堂哈哈一笑,回道:“客官毕竟年轻,这代王敢如此横行,自然是有他的法子,悄悄与你们说,山西几家走私的晋商,都在王府里混了个官身,你们也知道晋商在朝中有多大的势力。”
“往年便有官员上疏弹劾,奏疏直接落在代王手里,那官也忽然一家都死了,兵备道说是被潜渡长城的鞑子杀了,还给他报了功,朝廷还下旨抚慰呢。”
跑堂的似乎是怕几人不相信自己的话,伸出两根手指对天发誓:“此事千真万确,大同人人皆知,客官尽管去问,俺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朱翊钧面上黑得跟碳一样,王崇古见朱翊钧脸色,赶忙塞了些碎银给跑堂,让他好酒好菜只管上。
支开跑堂,王崇古微微叹了口气,劝道:“少爷,藩王勾连商贾走私牟利、放任奴仆横行地方,早不是新鲜事了,处理他们不必急于一时。”
朱翊钧点点头,喘了口粗气,叹了一声:“太祖设藩王御守四方,哪想到却成了我大明最大的祸害!”
皇家之事,众人都不敢开口接话,好在这客栈上菜也快,不一会儿便摆上了一桌西北美食,早就饿坏了的众人纷纷动起了筷子。
没吃两口,却听得街上一阵喧闹,几个穿着蓝色家丁服饰的奴仆拿着大小棍棒闯进了客栈里。
客栈掌柜见状,慌忙从柜台后迎出来,手里捧着一袋银子:“各位大人,这银子早早备好了,请各位大人点算。”
领头的家奴接过银子掂了掂,看也没看便扔给身后的同伴,嚷嚷道:“不够!差得远呢!”
掌柜顿时急了,赶忙说道:“不可能,这位大人,我就是照您的要求备的,与昨日说好的数目一分不差......”
那群家奴哈哈大笑,嚷嚷道:“屁!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你昨日欠银就算你还了,今日你还欠王府一万两呢!”
“一万两?我到哪去筹措?小人实在是拿不出来啊!”掌柜的都快哭出来了,差点就要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