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感叹当时的社会,一般人的思想与个人的修养,犯了三个大毛病。
这三个大毛病,不止是孔子当时的社会如此,在我们看来,每个时代,每个社会都有,尤其现在看来,格外同意孔子的这三句话。
许多人“狂而不直”
,“狂”
本来不是坏事,孔子也欣赏狂狷之士,虽然还不够标准,但是不可能要求每一个人都成为君子,都成为圣人。
因此退而求其次,至少是狂、是狷,还有可取之处。
“狂”
就是豪迈慷慨,心地坦然,交朋友,不对就是不对,说了他,他并不恨你,这类的典型为狂。
“狷”
,毫不苟取,不义之财一点都不要,不合理的事情绝不做,很保守,个性独立而很有道德修养为狷。
孔子认为假使没有君子之人,那么狂与狷这两种也不错。
有一个朋友,在大陆曾当过省府委员、厅长一类的职务,他狷介得使人有点怕他。
就如我和他坐公共汽车,我替他付了一张公车票,他一定要想办法下一次替我付回一张。
这种人非常可爱,一毫不苟取,一毫不苟与。
还有一个朋友,抗战时在某单位工作的廖先生,学问好,道德也好,我非常敬重他。
一九四九、五○年,我到了台北,有一次和他约会,他坐汽车到衡阳街和我见了面以后,就下车,和我坐一辆三轮车走。
照他的习惯是走路的,坐三轮车还是依我的习惯。
所以换车,是因为他到衡阳街是公事,和我见面后的活动是私事,就把公家的汽车放回去。
他这种不苟取不苟与的精神,我非常佩服。
胜利以后,他奉命到上海接触金融界,很多金融界的巨头都在座,而他穿一套旧中山装,像个乡巴佬一样到场,大家都不认识他。
他晚年信佛,住在观音山的戴公祠。
廖先生临死的时候,好像预先知道,早几天就约一些好朋友当天去吃饭。
饭后洗好澡,穿好衣服,邀朋友们一起和他念佛。
念着念着他不念了,不动了,就这样去了。
这是很妙的。
这位朋友,的确做到了狷介,做官几十年,就如此清白。
像廖先生临死时的从容自在,真可算“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一点没有牵挂,很坦然,而且早一个星期就知道。
所以道德修养与生死来去,都有关系,“狂而不直”
,有许多人狂,豪迈得很。
但是假狂的人很多,内心不正直,歪曲心肠,这是一个大毛病。
“侗而不愿”
,看起来笨笨的,好像是很厚道的样子,但一个人貌似忠厚,而心里鬼主意蛮多,并不是真正的厚道。
“倥倥而不信”
,有许多人自己是空空洞洞的,却不相信人家,也不相信自己,只是空空洞洞,莫名其妙的作一辈子人。
“吾不知之矣”
,孔子说有这三种人,我不知道这个社会将变成什么样子。
这三句话,也就是孔子当时看时代在变乱中,多半是这一类的人:狂而不能直,老实相而内心并不厚道;再加上非常浅薄,浅薄到没有内容,还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又不好好求学。
因此孔子很感叹。
事实上一个乱离的社会,这都是必然的现象。
我们今天处于这个时代,看到一些人物,也有孔子同样的感叹:“吾不知之矣!”
这句话很幽默,意思是说实在不知道这部历史将变成什么样子。